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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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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人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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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人体器官,他只对一样东西感兴趣,那就是人的记忆。外公告诉高中一年级的吴三更,人的记忆就像一个书架,你抽出一本,然后把另一本塞进去,同样是那个位置,书架的内容却变了。一个夏日,外公在葡萄藤下乘凉,他指着一只伏在藤叶上的螳螂说:“你知道它正在想什么吗?”外孙子摇摇头。外公说:“它在想,外公为什么没有上班呢?要是把我的记忆移植在它的脑子里,它就会从上面跳下来,像我这样子看你。”

“那它也会像你这样跟我说话吗?”三更问。

“不会,它只会记忆,不会思考。”

“换是人呢?”

“三更真聪明,外公正在想呢,换了人,麻烦可就大了。一个人把外公弄了去,切开脑子,换了记忆,外公可就认不得你喽。”

“我知道,外公就成了另一个人了。”

“是啊,变成另一个人喽,自然,体验的也是另一个生命。人总归要死的,多一次体验又有何妨?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难道就只能固定在一种模式里吗?外公老了,可能看不到那天了,要是三更看到了,别忘了到外公的墓上,烧一把火纸,告我一声。”

“外公,那时候,我也记不清楚了。”

外公听了,嘿嘿地笑。笑声里,一对白蝴蝶飞进院子,在外公身边翩然而飞。

“你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吗?”外公问,看着蝴蝶。

“知道,他们后来变成了一对蝴蝶。”

“是啊,外公也想变成一只蝴蝶,一只黑蝴蝶,飞到三更的床头,跟他一块做梦——”

“梦里头,我看到外公变成了一只黑蝴蝶,外公问我,这是在梦里呢,还是在自家的院子里?我说,这既不在梦里,也不在自家的院子里,这是在一只蝴蝶的记忆里。”

“嘿嘿,我这外孙子,真会说话。”

“嘿嘿嘿……”三更也学着外公那样笑。

后来,吴三更才意识到那只蝴蝶是他心中美好事物的象征:他的未来,他与乌龙女的爱情。他时常在梦里见到它们双双飞舞的情景,他们为爱情在各自的梦里将对方想象成一只眷飞的白蝴蝶,他们以死后的永恒感动彼此,并为忠贞不渝的誓言流下一行行热泪。每次相约都成了一次美好的体验,激动和企盼令他们热血,分手更是一幕催人泪下的离别之景。冥冥之中,他们把黑夜看作永恒的静止,当第一束阳光刺破梦境,喧嚣的世界让他们再一次体味了重生的欢乐。爱是唯一的,他们是唯一的,梦中的蝴蝶是唯一的。他们不会与别人计较什么,爱是充盈的,他们彼此吸吮着花香与肉体的芬芳,他们彼此从神秘到渴求,而世界在他们的热吻中悄悄退到了门外……

吴三更18岁时,外公因病去世,父亲逃债回来了,住在他们从前的房子里。窗外,一丛丛槐花从5岁一直悬挂到现在,而秋风也吹了18年,每一次扬起的尘土足以覆盖他的记忆,可是没有,记忆也在生长,每年一个样子,在那片黯淡的天色里沉沉睡去,直到你拂起它风干的轮廓以及枯干的肉体。19岁的一个雨天,8点多钟吧,乌龙女的柔指刚刚触到他的荫茎,母亲的一个宛若从冥界打来的电话切断了他的欲望,他支撑着身体,乌龙女的脸蛋正趴在他的腿上呢。

“三更吗?”母亲的声音好像来自一万年后的地球文明。

“妈妈?”三更的身体突然变得毫无知觉,“妈妈!真的是你!妈妈,你在哪儿?”

“三更吗?妈妈以后记不得你了……”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啜泣声。

乌龙女停止了动作,伏在男友怀里仔细听着。

“说什么呢,妈妈?”

“妈妈很快就要把你们忘了。”

“爸爸呢?他从不让我回家。妈妈,你在哪儿?”三更急切地问,身体已变得十分僵冷。

“妈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现在就把你接来。”

“不,三更,这个地方,你永远不会知道的,即使知道了也没用,妈妈已经把你们忘了……原谅妈妈吧……”

“妈妈,到底怎么啦?”

“……”

“妈妈!妈妈!妈妈……”

“三更,好好上学,妈在这边……”

电话突然断了。

乌龙女拿来外套给他披上:“你妈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三更放下话筒说,“她说她要把我们忘了。”

“我们?”

“她指的是我和爸爸,可是……为什么呢?妈妈为什么说这种话呢?”

这三年来,吴三更的学费都是母亲从一个电子帐户不定期寄来的,有时候隔一个月,有时候是半年。上大学之后,吴三更从未跟母亲见上一面,父亲也没有,三更很早之前就怀疑了,可他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不错,当时,父母亲正闹着离婚,也许是心有所忌吧,每次、一旦提及回家父母亲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他,他们不想让儿子看到,所以,选择了躲避。可是,离婚后呢?母亲好像突然之间消失了,父亲也是,一下子没了任何联系,要不是父亲一个月前告诉他回了家,并在鲁班超市谋了一份工作,三更仍然认为那所房子是空的,那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在另一个空间游荡的金属三角,那里的声音和笑声、那里病痛和呻吟也是被滤波器处理的一个个模糊的听觉印象。不错,当时,他和乌龙女陶醉在爱的喜悦中,他的每一个发现都令人迷醉,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和乌龙女有关,可是,这并不代表他的心目中没有了他们,相反,他一天比一天感到这拒绝的沉重,特别是现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令他无比的烦躁,假如愤怒的力量膨胀到足以摧毁整座屋子,吴三更宁愿毁掉自己,以挽救曾经带给他快乐和辛酸的那个空间。

吴三更推开房门,发现所有能搬动的家俱都不见了,地板上全是纸片和灰尘,窗子上的玻璃也都碎了……可妈妈为什么要忘掉我呢?当时她是哭着说的,她哭的时候乌龙女正伏在他的腿上,抚摸着他的汗毛,也许,乌龙女的抚摸是一种自我陶醉,她在用自己的双手替代男孩的抚摸,或者,这动作让他维持着不久之前的冲动,乌龙女相信电话不久就会完的,所以,她的两根手指突然捏了捏男友的阴囊……

“三更呀,妈妈以后记不得你了。”

“三更呀,记着找你爸爸,你告诉他,我不怪他,我怪我自己。”

“三更呀,我把帐号记在你的相片后面,我随身带着,每天我都看上几遍……”

“三更呀,跟你爸说,别找我了,就当我死了……”

“三更呀,妈不忍心挂了电话,你要保重啊,千万别到医院做……”

吴三更紧喊几声,可是,电话那头再没了声音。乌龙女搂着他的腰,上半身贴着他的胸口。

“你妈怎么了?”女孩问。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奇怪,你听明白了吗?”

乌龙女摇了摇头,身体贴得更紧了。

“来吧……”乌龙女的眼里燃着欲火。

“明天吧,我……我突然……不想了……”

乌龙女咬着嘴唇,抓起毛毯把自己裹了进去。

到底怎么了?一整夜,吴三更的脑子里塞满了电话铃声。

第六章

胡花荣没怎么想就跨了进去。

她讨厌丈夫吴山对她的称谓,男人喊她“胡氏”。我没有名字吗?听起来像是明清时期的妇女,这种残渣真的死灰复燃,那现在他们岂不是白活了?本来,他们的事父亲一直是反对的,父亲说即使母亲在世,她也不会同意的。父亲说母亲走的时候,始终握着他的手,当他把手指抽出的时候,母亲的身体顿时空了。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原故,父亲相信这种在地球上进化了几百万年的智能生物绝对有灵魂的存在,金木水火土,阴阳太极八卦,方生方死,这个世界当然对应着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的灵魂软软地浸泡在一个没有时间和空间的葫芦里,一声轻微的声响——比如现在她把父亲的手指从自己的掌心里抽出来,肌肤的磨擦便会惊动无处不在的灵视。病床上,那口浊气在老人的胸口悬挂了整整一个礼拜,她相信它若即若离的状态,就在死灰色的墙壁上游动不止。在某个遥远的夜晚,有一个做嗳时喷射的结合体,几十年的成长,细胞分裂,新陈代谢,毛发脱落,记忆丧失,病毒、排斥、癌变、扩散,最后在他的体内结束了死亡的辉煌。

胡花荣等待着,当父亲颤抖着伸来手指,深夜时分的地铁正穿过地下隧道,撕裂的回声久久不止,折磨好像上了几百遍的发条,父亲挣扎着像要把发条挣断一般说:“要……好……好生……照看……三……三更……”吴山用力点着头,胡花荣已经泣不成声,她双手捂着脸,不忍心看到父亲怅然离世的惨状。

老人又把颤抖的手伸向外孙:“要……好生……照看……三……三……三……”

至死,他也没能把“三”说完。

胡花荣跨进门的一瞬间,记忆突然让她看到父亲的骨灰,那个小小的方盒内,生命由一个低级的受精卵进化到纯粹的无机物粉灰。四月,杏花飘香,它们被吸收,连同清明时节漫天飞扬的尘土。雨水是在节后的第三个星期降落的,胡花荣穿了一身奇怪的黑衣,没有钮扣,也没有领子,吴山收拾好了行李,被雨水洗得十分清亮的槐树此刻像一个怀春的少女,用那种欲望的影子盯着客厅里妇人干涩的身体。吴山从杂品间出来,他的头伸了一半就缩了回去,胡花荣迈动双腿,衣服和皮肤的距离像是目光和镜中的影子一样飘忽不定。

“现在就走吗?”胡花荣问。

“你有事?”

“我就不能问一下吗?”

“你应该把我们离婚的事跟你爸说,不然,他死得不明不白。”

“什么不明不白?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家不会成现在这样!你有脸说?我爸都要死了,我再上去掐他一下?可他临走前是怎么说的?他要我们把三更照看好!”

“你知道我没这个能力,我欠下的钱,恐怕一辈子都还不完了,你带三更走吧,到哪儿都行……”

吴山走到客厅,雨声打得他一脸的忧虑。

“现在,院里正在研制一种新的药剂,听说是与人的记忆有关的,我的血型正合适,再说,自愿者可以获得一笔数目可观的报酬,这样的话,三更以后的学费就能解决了。”

“那我更没用了。”吴山陷在沙发里,头也不抬地说。

“我听实验室的杨主任说,这是试剂开发的第一阶段,时间是三个月,然后进入第二阶段,时间六个月,最后阶段的实验也是六个月,我估算了一下,如果我全部做完的话,还债是不成问题的,还能……”

“你算了吧,”吴山说,“如今的医院都成立了许多子公司,除了卖药,也卖人体器官,人工的基因的原装的都有,有的经销商恨不能把死人的心肺掏出来卖!现在的小学生作文,题目就是‘人的全身都是宝’,把人当成商口出售,简直没有人性!”

“父亲去世前有三个人找我,问我卖不卖,我说老头子得的是晚期癌症,什么基因的工程的都没用,人是没救了,体内的器官没人敢用。他们看我哭肿了眼,以为我在骗他,缠着不走,后来我拿了病历和治疗单来,他们看仔细了,才走。”

“那个实验室叫什么名字?”吴山问。

“三井实验室。”

“听起来像一个日本名字。”

“我也不想去的,可是,咱家缺钱啊,不管我们离不离婚,但三更总是咱们的儿子吧——”

吴山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其实,我是怕拖累你。”

“我知道,”妻子说,“想走你就走吧,记着回来。”说完,眼泪掉了下来。

丈夫走上去,替妻子擦去泪水:“那个实验,安全吗?”

“有点影响,不过,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总是放心不下。”

“不会的,你放心吧。”

外面,雨声敲打着窗户,啪啪的碎响。

于是,胡花荣迈了进去。

“三井实验室”建在一个郊区煤矿废旧的坑道里。上午1o点25分,胡花荣乘坐的小汽车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停了下来。陪她去的是一个年轻的护士,很漂亮,手里拿着一叠资料,白衣下露出一抹紫色的裙角。她说她的名字叫“尼娜”,在骨科住院部实习,19岁了,冲她笑的时候,胡花荣很难过地想到自己的现在。坑道外是五月的尘土天,飞扬的黄沙遮住了她的背影,当年19岁的时候,吴山已将他的身体压在了她的身上。

“还没有恋爱吧?”胡花荣微笑着问。

尼娜也还以微笑,“差不多吧。”

两人说着,往坑道走去。一个小伙子从机械门旁边的铁屋里走出来,核对她们的证件,胡花荣在登记本上签了字。尼娜走上来,划了卡,机械门开了,胡花荣立刻感到一种刺心的冰冷,她回过头,刚才那辆小汽车彻底消失了,废墟上,一片灰茫茫的景象。尼娜看了看她,由于光线的缘故,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笑容也不见了。胡花荣脑袋里空荡荡的,机械地迈着步子,巨大的钢铁空洞在脚步下咣咣地响。

“到实验室有多远?”胡花荣问。

“不远吧,前面有一架电梯,实验室在地下8层。”

脚下是钢板,回声震荡着耳膜,坑道外的阳光投在管壁上,形成一个锐利的弧度,弯曲着没入黑暗深处。走了一会,前面才出现亮光,随着坑道的深入,胡花荣突然感到眼前是一个没有尽头的世界,是一个无声的漆黑一片的世界,那亮光仿佛来自遥远的系外恒星,在她看来,是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借着道孔处昏暗的灯光,胡花荣发现这是一个被金属包围的空间,尘土和阳光都被挡在外面,那种在黑暗里向她压迫的力量紧紧抓着她的每一次心跳,她大口大口地吞着空气,皮肤上浮了一层虚汗。

“你怎么了?”尼娜停下脚步问。

“我有点……害怕。”

“我也是第一次来,可我没感到什么害怕呀?”尼娜的眼睛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除了医生和自愿的实验者,没有人知道这里,目前——”尼娜顿了顿说,“这是商业机密。”

这时候,尼娜的身体离开了黑暗,在侧光的一面,胡花荣遇到了她的目光,这一刻,她才意识到面前的尼娜绝对不是一个19岁的女孩,此刻,尼娜的目光透露出一种残忍的信号,而这信号是与管道四壁的金属密切相关的。

胡花荣感到自己笑了一下,是那种极其勉强的笑,也许只是一个嘴角向上的动作。不过,对方也做了相同的表示,她们好像是为了迎合这里的环境才这么笑的,相对而言,它是由压迫而生的。

“你也是头一次来?”胡花荣问,继续往前走。

“我不是说过了嘛,是吧?我刚才说了没有?”尼娜突然盯着她问。

“我记不清了。不过,看样子你对这里很熟悉嘛。”胡花荣避开话峰。

“我对这里熟悉吗?奇怪,我怎么不知道?”

——疑惑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现在的尼娜和刚才的尼娜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在路上时,每个问题她都回答得十分完美,声音也非常悦耳,可现在,听起来像是电子模拟的,她走路的姿势也比刚才生硬了,脸上越来越没了表情,大致可以说——像一块生铁。

说着,电梯间到了。

胡花荣想了很久才迈进去。指示灯在亮:15b……13b……11b……8b……6b……5b——电梯门无声地开了,尼娜掏出一张卡片。“右拐。”她说。胡花荣跟在她的身后,穿过灯光明亮的走廊,两边的房门大都关着,也没见到一个工作人员。胡花荣觉得肺里难受,猛地咳嗽一声。尼娜就止住了步子,等着她跟上来。

“我能回去吧?”胡花荣试探着问。

“回去?回哪儿?”

“回医院啊,我不是在那儿工作嘛。这个实验,我不想做了。”

“随便——”尼娜有点疲倦地说。

“那我回去了。”胡花荣说着,转了身。

尼娜站在那里,望着她。胡花荣走到电梯间,按下玻璃按钮,可是,指示灯不亮,电梯一丝动静也没有。接着,走廊尽头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可以确定,它是朝她的方向走来的——“是杨主任!”胡花荣惊叫一声。

不错,是杨主任。

第七章

回到鲁班超市已是上午11点。

“你被解雇了。”守门的魏师傅说。

“什么?!”吴山狠狠地瞪着他。

“你被解雇了。”

“你再说一遍!”吴山捏紧了拳头。

“你被解雇了!”

“为什么?!”

“你被解雇了!”

“谁说的?”吴山放低了声音。

“大家都这么说,你被解雇了。”

“让我进去!我要当面问个清楚。”

“问了也没用,你被解雇了。”魏师傅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你的薪水,拿去吧。”

吴山一把夺过信封,里面是齐齐整整的五张百元钞票,一分钱不少,一分钱不多。吴山长叹一声,把信封塞进口袋。“谢谢了。”他说。

“吴老弟,我也是替人家办事,朝不保夕呀。”

吴山看了他一眼,苦笑着,离开了鲁班超市的石阶。大街上人来人往,夹在嘈杂的人流中,吴山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他茫然接过一个女孩子递来的宣传单,那上面印满了虚假的赚钱广告,一个专为未成年人提供的“x爱频道”刊登在第二版的一个显著位置,下面是一排提供“24小时特色服务”的热线电话,夹缝里,吴山无意中看到这样一条消息:“本人胡花荣,女,35岁,因故丧失记忆,请了解本人情况者来电,当面致谢!”

吴山的心里一阵狂喜,胡花荣整整消失了一年!他记得,见她的最后一面是一年前一个雨天,大概五月份吧,胡花荣告诉他打算做一次实验,吴山知道她是为了儿子才这么做的,他们没别的出路了,这一点,吴山比谁都清楚。他和他的合伙人太贪心了,他们把四处借贷的五百多万资金全都赔了进去,为此他在外面逃了三年的债,直到有一天,当他得知他的债主被逼无奈自杀后,吴山才放心回来。三年里的最后一年,吴山给家里打电话,可每次都没人接听,回来后,邻居告诉他,这个家已经半年多没人住了。吴山听后才意识到事态的恶重性。他报了警,一个警察替他查找了三年来所有备案的刑事案件,没有一起与一个叫“胡花荣”的女人有关,更没有接到这个叫“胡花荣”女人的报案记录。吴山又找到医院,当年,胡花荣的父亲就是在这个医院的外科门诊骂他“不是东西”,说他用卑劣的手段将他的女儿骗到手。吴山要他拿出证据,老头指着过道里一个怀孕的妇女说:“她那个样子就是证据!我告诉你,无论你们准备以什么方式结婚,我现在不会同意,以后也不会,永远不会!”

想到这里,吴山痛苦地摇摇头,一步一步爬上五楼,敲开院长的房门。

十分钟后,院部主任抱来一叠人员花名册,在“胡花荣”一栏里记载她的辞职日期以及一张申请表的页码,在吴山的强烈要求下,主任找出那张申请表。

填写的理由相当充分,可字迹并不是胡花荣的,院长说经常有人代为书写,这并不奇怪。于是吴山又提到了那个在孙子出生后才勉强承认他们婚姻关系的岳父大人,院长皱了皱眉,对吴山的强调不以为然,他告诉他现在的院长已经换了一茬,上一茬的事,他并不清楚。最后,院长说如果没别的事,他还有一个会议要参加,恕不奉陪。

任何有记录在案的官方机构都没有一个叫“胡花荣”的女人,吴山最后只能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了。两年后,想不到在这个偶然的时间再一次看到那个名字。吴山马上拨通了那个电话。

“您好,这里是‘迷春楼’,先生需要什么服务?”电话里传来一个小姐娇滴滴的声音。

“我想……打听一下,有一个……叫胡花荣的……小姐吗?”

“您要胡小姐,请稍等。”过了一会,电话那头说:“对不起,先生,胡小姐正在接客。”

胡花荣该还会接客吧,吴山想,硬着头皮问了迷春院的地址。在“三家巷”吃了两碗馄饨后,吴山双手插在裤兜里,四处打量着往“迷春院”走去。

“迷春院”的老鸨是一个3o来岁的妇女,南方口音,一身职业装,看到吴山进来,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我来找一个叫‘胡花荣’的女人。”吴山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报纸,放在老鸨的办公桌上。

“一般来说,你这种客人我们这里不愿意接待……”女人展开报纸,看了看,又把它递给吴山。

“可是,她……是我老婆呀。”吴山胆怯地看了她一眼,握紧的掌心里汗津津的。

“你确定?”

吴山紧张地咽着唾沫,没吭声。女人看了看他,自嘲地笑笑,喊来一个叫“西子”的当班小姐。

“这里当班的,有一个‘胡花荣’的吗?”

“没有吧。”

“吴先生那里有一张报纸,你拿来看看,看明白了再说。”

看了一会,西子小姐说:“我看明白了,可是,我们这里没这个人,就是姓胡的也没几个。”

“这样吧,”女人远远地望着吴山说,“你跟这位小姐把所有姓胡的服务生找出来,是你的老婆,只要合同期满,你随时可以带她回家。”

吴山说了声谢谢,走了出去。

整整一个下午,西子带着吴山找遍了“迷春院”所有的套房,包括沐浴中心和酒吧,可是都没有。

“就是在这儿,你也不认识。”在酒巴前台,西子累了,叫了一瓶啤酒,自己倒了半杯,仰脸喝了一口,把另一杯递给吴山,“这里的小姐,每三天做一次整容,你三天前认识的小姐,今晚你就认不得了,别说你,我在这里工作了两年,除了老板和我的男友,其他人一个都认不得。”

“那你们怎么管理呢?”

“看上去,这个地方很大,很气派,那是表面的,任何人在合同规定的期限内绝不允许擅自离开,即使合同到期了,老板也会想方设法让你留下来,让你一辈子都得呆在这里,替他们赚钱。一旦入了虎口,脱身就难了。”说到这里,西子叹了口气,一副伤心模样。“每个服务生的右臂都被植入一块米粒大小的芯片,那里面存储着你的初始信息和密码,没有他们的解密程序,任何人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右臂?”吴山看了看西子的胳膊。

“就是这儿,”西子翻转右臂说,“就像接种‘天花疫苗’。”

“不能挖出来吗?”吴山假设性地问。

“芯片会自动打开藏在它里面的氰化物,他们说‘只需1o秒钟’,如果不想死的话,守时工作吧。”西子说完,一口干了杯里剩下的啤酒,把一枚硬币抛到吧台后一个小伙子手里。

“他叫‘红萝卜’,我的男朋友。”西子说着,跟小伙子打了声招呼。

“他也是服务生?”

“啊,他也是。”

“男的,这里也需要?”

“他们是为同性恋或者单身女人提供服务的,每小时1oo元,过夜2oo,外加5o元包间费……”

酒吧里飘着舒缓的v克劳曼钢琴曲,灯光暗了下来,舞池里摇晃着几对男女,吧台那边的光线射过来,吴山看着西子小巧而滑润的唇线,一种交合的欲望被无情地扯出来,他摸了摸口袋:五张崭新的百元钞票。

“西子姑娘,我们找个房间坐一会吧。”吴山说着,脸在笑。

“干嘛?”西子横了他一眼,“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该做的不还没做嘛。”

西子把吴山足足瞅了一分钟。

“你不也是服务生嘛,你不会说,只跟那个吧台男孩睡觉吧。”吴山靠近了身体,闻到女孩身上的香粉气息。“我找不到老婆,找你也一样,说吧,多少钱?”

“这样吧,一百五,我陪你到下午六点。”说着,西子看了看表,“还有三个小时,你觉得怎么样?”

“你今年多大了?”吴山搂着西子走出酒吧。

“2o像吗?”西子走动的姿态十分的美,风吹起她的长发,宛若一条条流动的波纹。

“我儿子比你大一岁,今年二十一了。”

“你儿子叫什么?”

“吴三更。”

“听起来耳熟,好像我也有一个同学叫什么三……”

“天底下重名的人多得是,你这个‘西子’,重名的更多,我记得有一首古诗‘欲把西湖比西子’,还有‘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不都是说一个名叫‘西子’的人嘛,好像是西施吧。”

“吴先生在哪儿工作?”

“我是超市的搬运工,不巧,今天被解雇了。”

“所以,你心里闷得慌,到这里解闷?”

“你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是想找一个叫胡——”

“有一半的理由就足够了,你说呢?”这时,他们来到一个包间门口,西子掏出钥匙,旋开门。

“我二十岁的时候,跟我儿子一样,还在学校里读书呢,谁承想会这样……”吴山关了门,躺在床上,眼睛盯着西子的身体。

“你也是大学生?真看不出来。”西子靠近了身体,摸了摸吴山生硬的胡子。吴山一把夺过她的手,另一只手飞快地揽过姑娘的腰。西子刚刚迈出的那只脚重心不稳,吴山顺势把她搂在了床上,两个人贴得那样近,吴山激动得不得了,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突然有力。这么年轻的姑娘,他好久没有领略了,甚至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苦胆的味道……

5点35分。西子看了看时间,对吴山说:“下来吧,时间快到了。”

吴山顿时瘫在西子的身上,嘴里直喘粗气。

“像你这岁数,也不容易。”西子想把他挪开,可男人只顾得喘气,话都说不出来了。

“别歇了,你又不能s精。”

吴山伏着不动。

“快下来吧,压得我难受。”

吴山伏着不动。

“快点,这人怎么这样?”

吴山还是不动。

“快点!”女人扭了一下屁股,那东西从里面滑出来,也就一指来长。

吴山动了一下,身体压在床边。西子拿了纸巾擦试下面,翻开男人的时候,一不小心,吴山掉到床下——“什么快不快的?到点了吗?才5点5o,忙什么?”

“好了,我要上工了,钱呢?”西子伸出手。

吴山翻了一遍口袋,最后,他装作突然忘记了什么,把身体立在床边,呆呆望着墙壁。

“抓紧吧,我要走了,陪了你一下午,要是老板知道了,非说我不可。”

“少点吧。”吴山祈求般地说。

“你这人怎么这样?干的时候不说,到现在来这套,怎么着?你当我是门口卖冷饮的?少一分都不行!”

“少点吧,下次再来,哪有……”

“再讲我就喊人啦,我看你年纪大,才饶你一个小时。”

“我身上就这点钱。”吴山掏完了全部的口袋,只有一百。

“今天算是倒了霉,就当我奉献了。”西子一把抓过那张纸币,摔了门出去。

吴山光着身,交腿坐在床上,他的腿间是一片精湿湿的感觉,好像有三瓶劣质胶水全泼在了荫毛里。

外面,灯光亮了,他又得回到那间孤独的老屋子里,把他的体验一遍遍地重播,直到天明。

第八章

1o月18日,中午。

吴三更锁了门,下楼梯的时候,他无意中看了一眼门牌号:3o1旁边是3o2,防盗门关着,可里面的门开了,吴三更才觉得楼道里有了活气。这时,一只大白猫在里面叫了一声。

按门铃的时候,吴三更的脸朝着楼道最阴暗的方向,他的大拇指有规律地按下,门内的某个地方同样有规律地响起,一呼一应象一对影子。地上一层厚厚的尘土,脏兮兮的纸袋子散落一地,拐角地方摆满了废弃的木料和塑料玩具,扶手上锈迹斑斑,墙壁上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圆圈,红的或是黑的线条一直延伸到楼道顶层。吴三更又按了几下,那只猫的叫声比他按的频率还高,瞪着两只清蓝色的瞳孔,粉红色的唇线一张一合,闪着鼠尸的肉光。

很长时间没反应,吴三更气得用脚踢,门页哗哗地响,挣得象少女的裤带。吴三更的双手抓住了铁柱,不同方向来回拽着,同时,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忽视周围的反应,一旦发现动静,他立马止住。可是,楼道里依然死一般的静。

白猫又叫了一声,这一声很短,象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嗓眼,吴三更才注意到,一个老人正从一间偏屋里慢腾腾地走出来。吴三更停止了他认为不太礼貌的举动,脸上浮出几缕微笑。

“你找谁呀?”老人伸了伸头,两眼放出泥潭一般的目光。

“我找隔壁3o1的人……”在吴三更的记忆中,他从未见过这个老人,想必是他走后才搬来住的。

“隔壁?早没人住了。”老人蹲下身,把白猫抱在怀里。

“不会吧,”吴三更说,“我姓吴,我父亲就住在隔壁,他一直住在这儿,他没别的地方可住。”

“姓吴?”老人声音在迟疑着,“他姓吴吗?我好像记得不太清楚了。可能是姓吴吧,这些日子我从不出门,你看,连隔壁人家的姓都忘了……你也姓吴?”

“不错,我是姓吴。”

“你父亲住在隔壁?”

吴三更点点头,奇怪地看着老人。老人不停地抚摸着怀里的白猫,脸上的皱纹搓得很紧。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你说你找你父亲?”

吴三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老人好像在故意跟他兜圈子。那白猫用它的蓝眼一直瞪着他,听到主人咳嗽了,它的眼光似乎有点凶狠,白胡子的末梢伸展开,钢爪一般兜在前头。

“大爷,这外面没地方坐,你开了门,让我在屋里等一会吧。说不定,我爸一会就能回来。”

老人听了,啊啊地哼着,算是答应,一面在身上翻找钥匙。

“钥匙呢?”老人两只手轮换翻找衣袋,可胸口的猫先生安详自在,全不顾及主人的焦急。

“钥匙呢?我去年还用到的,怎么一丢手就不见了?上次……对,上次我是放哪儿了?”——老人环顾四周,寻了半天仍不见结果,急得直拍脑袋。吴三更在门外安慰着,不时地提醒他可能放的地点,比如床头、抽屉里、电视机上、卫生间、杂品间的墙壁上、饭桌上等等,老人张大了嘴巴,苦恼地望着天花板,像一个冥想大师。

“或者,在你身边……”

老人索性松开手,白猫落在地上,吴三更听到哗啦一声响。

“对,对,挂在我小宝贝的脖子上。”老人高兴地解下钥匙,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把铁门打开。

“这门已经生锈了。”吴三更伸着十根沾满了铁锈的手指说。

“生锈了?可不是,都一年没人动了。”

“你一年没出门了?”

“也没那么久,一两个月总是有的。”

“不吃饭吗?”吴三更走到厨房,洗了两遍手,出来时,老人正在喂猫呢。

“小乖乖饿了,来,吃一口。”老人捧着一盒罐头鱼,用勺子舀了一下,放在一个干净的瓷盘里。

吴三更趁此机会打量着老人的房间: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碗筷零乱,不时有苍蝇哼着小曲四面转悠;一侧的墙上挂着四张名人画像,其中一幅是诸葛亮,下面是“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传世名言;地板上痰迹累累,灰暗的斑点一直延伸至卧室深处,那儿的窗台上摆着几株干枯的鱼皮松;透过未掩的窗帘,吴三更看到摇曳的光线已经落入秋日的萧瑟之中;房间内,其它几扇木门都虚掩着,一股酸涩的腌菜气味四处弥漫——吴三更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白净的瓷盘上。

“大爷,您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哪,等猫吃完了,我再吃。”

吴三更看到,不远的饭桌上,一点剩饭都没有。

“我就吃这个,它吃完了,我再吃,来,你也尝一口?”老人递过罐头鱼,眯着眼示意了一下。

吴三更连连摆手,看着瓷盘里蠕动的猫头。老人亲自舀了一勺鱼肉塞进嘴里,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始咀嚼。吴三更接着重复了刚才的问话,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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