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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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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人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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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无论如何努力,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投影。

过了一会,西子平静下来。三更强忍着冲动,发誓一定要让西子说出原委。

“好吧,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就找一个证明,在你右侧的|乳|房上,有一颗红痣——”西子听了,双肩剧烈地抖动起来,泪水滑过脸庞,落在短短的布裙上。最初一滴泪既已夺眶而出,接下去更是不可收拾——她两手按着床垫,弓着身子,呕吐一般哭了起来。三更感动地将她拥入怀中,她的泪水和温热的鼻息濡湿了他的衬衫。三更紧紧搂着,就像5年前他在她家做的那样,轻轻解开她的裙带,翻起她的上衣,他看到了那颗红痣,自由并孤独地悬着,在一片耀眼的白光里印证了他们的初恋……

很久之后,西子才止住哭泣,三更铺好床被,一面脱去他和她的内衣,然后,像两条鱼一般钻了进去。

“吃晚饭了吗?”三更望着她被泪水划伤的脸,抚着她的长发。她凄凉地笑了,点点头。

“我是来找我妈妈的……”三更的声音低下来,“听说,她也在这……其实,我心里很难过……”

“从前的事,我一个都记不起来了,你跟我是同学,我们爱……爱过?”

“我?和你?是的,爱过。爱过一个夏天。”

“后来呢?”

“你不理我了。”

“真的?那后来呢?”

“我到o2城上大学去了,我发了许多电子邮件,你一封也没回……”

西子靠紧了身子,触到了他的荫茎,那小东西膨胀了许多倍,西子笑着,轻轻地将它拨开。

“我跟你,是第一次吗?”女孩的手伸出来,抚摸着三更的下巴,“你的胡子真硬——”

三更咽了口潮热的唾液,“告诉我,西子,究竟怎么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人告诉我这样,我就这样了……”

“有人?谁?谁跟你说的?”

“我也不知道,你看到这个了吗?”西子伸出她的右臂,“这是一块‘智能芯片’,这里的服务生都有,我们按照它的提示工作。一天24小时,每天早晨7点删除两天前的信息,芯片只留给我们一天的私人记忆,大部分的信息都是公务性的,服务区范围、酒吧和舞厅的布置、新来的员工信息、被叫以及服务铃信号、身体健康报告、xp-a病毒警告、定期的迷幻药剂量……”

“一旦我们离开这里,芯片会自动分泌一种毒素……”

“好吧,你告诉我,谁是这里的负责人?”三更披了衣服,直起身问。

“他们……谁都不知道,更没人见过。”西子刚说到这里,身体突然痉挛起来。“药……药……迷幻……药……”西子呻吟道。吴三更慌忙下床,拉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两男一女,男人表情冷漠,女人看着伏地不起的西子,脸上浮着笑容。

“公司早有规定,你是服务区的负责人,怎么,连这点记性都没有吗?”女人说完,看了看怒目而视的三更,不以为然地笑笑,“先生,你的问题可真不少啊,你是来消遣的呢,还是来找麻烦的?”

“你们……你们!”看着西子痛苦的样子,三更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我们怎么了?我们是生意人,不是海军6战队员,你不是有疑问吗?可以到我的办公室谈,这里很不方便。”女人说完,示意身边的人拿出药来,“听着,重植记忆,把她安排到‘金属酒吧’,做完一星期再说。”一个男人走过去,把那粒药丸塞入西子的嘴里。走廊尽头,两个保安不停地朝这边张望,一侧的门内,三更听到一阵放浪的笑声。

“先生,请这边走。”女人轻轻的摆动胯部,裙角打在小腿上,很有规律地折起细纹。

办公室在1o楼,两个男人按照女人的吩咐去了舞厅。女人扭开门锁,强硬的姿态不容回避。三更踩着柔软的红地毯,在沙发上坐下,拿起一张旧报纸,目光却盯着四面的墙壁——灯光下,它是一种金属的颜色,三更觉得四面好像涂了一层铅,他们就好像坐在一个铅桶里,除了有限的几幅抽象派绘画,反射的光线令人晕眩。

女人坐下后,按下一个开关,墙壁的颜色消失了,换成了草原的绿色。

“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好了,不过,有的问题可能没有答案。”女人换了一种坐姿,望着吴三更。

“其实,我是来找一个人的。她叫‘胡花荣’,是我的母亲。”三更说。

“一个礼拜前,有一个中年男人来找我,他说胡花荣是他老婆——”女人突然截住了话锋,盯着三更,“遗憾的是,我们这里没这个人。这次你来,我相信结果是一样的。”

三更放下报纸,(第四版刊登了一条城的自杀新闻,死者名叫木兰,2o岁,朝阳旅馆的服务生,因与客人发生争执而自缢身亡。可是,吴三更并没看到这条消息,从此,这个叫“木兰”的女孩彻底消失了)心里计算着父亲出现的准确日期。

“那么,记忆和芯片是怎么一回事呢?”过了一会,他问。

“人体芯片的植入技术早在二十年前就出现了,它是数字技术、基因技术、生物工程这三者的统一,其目的是加快人类的智能开发,进而推动整个人类文明的进步,可是,它的推广遇到了很大阻力,许多人不愿加入这个行列,还有人说,这是对人权的无理侵犯,他们认为人的命运是自然的,人活着就应该顺应自然,反之就是自取灭亡,这种论调听得我头皮发麻……人权是什么?只要活着舒服就行,人权能带来幸福吗?人权能给你房子住吗?人权能给你别墅和私车吗?他们把人的自然属性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其它的呢?文化属性?社会属性?人类属性?他们求一而舍弃其它,这本身就是一种对科学极不负责的态度。他们全是乌托邦似的疯人!”

“那你说,‘西子’幸福吗?”三更冷冷地问。

“既然有一个更好的选择,我们为什么不选择呢?”

“我没听明白,请你具体一点。”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女人挥舞着双手说,“记忆是什么?它不过是一种信息的载体,对于有些人来说,它是痛苦的、无奈的、绝望的,他们一生都在忍受记忆的折磨,有的人甚至把记忆看作一种致命的病毒,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失望更伟大、更无处不在的东西了!人生来是要死的,谁都无法避免,快乐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瞬间,许多人穷其一生追求所谓的理想,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幻象。为了获得永恒的幸福,办法只有一个——忘记!你懂吗?”

“够了!这无非是为个人的私欲泡制借口。你们想当然地认为,记忆除了痛苦什么都不会留下,可你呢?你为什么没有植入芯片?”

女人听了,轻轻一笑,撸起她的右臂,三更赫然看到:一块指甲大小的疤痕。

“我跟她们一样,只不过存储的时间久一些,我们都是受过伤的人——我指的是精神上。对于我们来说,逃避是没用的,只有完全的忘记。今天过去了,明天又是一个新的日子,周而复始,生活才有意义。”女人说着,点了一根香烟,忘我地吸着,完全陶醉在如雾的晕眩中。

“西子今晚在‘金属酒吧’,你可以到那儿找她,同时还有你的答案。”女人躺在沙发上,一脸的疲倦。

三更悄悄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第十七章

“你醒了?”天一放亮,12号就来了,放下药盘,一脸的暖笑。

“睡得怎么样?”12号挨着床边坐下,阳光在窗帘后面摆动着,一点点被风吹起,落在胡花荣光洁的裸腿上。

“你昨天生气了?”胡花荣直起身,她们之间仅隔着一拳的距离。

“哪里的话,我没生气,只是感到奇怪。”12号垂下睫毛,脸边有些红了。

“今晚陪我睡吧。”

“今晚?”

“你不是做记录吗?昨晚我又做了一个梦,有关你的。”胡花荣神秘地笑笑,看着她,一只手放在12号的腿上。“你不想知道吗?绝对诱惑,听了你还想听——”

“这种话,根本不像四十多岁的人说的,倒像是——”

“像你自己说的,对吗?”胡花荣笑着。

“我们不聊了,量血压吧,魏医生一会就过来,他说有事找你。”听了这话,胡花荣顿时没了声音。这段时间,魏医生一直用药物控制着她的情绪,实验中,他最担心的是病人的情绪,迷乱的情绪会影响实验效果,所以他一再告诫胡花荣,千万要抑制住自己情绪上的波动,一旦出了差错,与双方都不利。这几天,胡花荣恶梦不断,醒来后,脑子里昏沉沉的,对什么事都没兴致,只盼着这一切早一点过去。

半个月后,她的身体状态基本恢复,可记忆也在一点点消失。刚开始不引人注意,突然有一天,她想起某个遥远的往事,可记忆到那儿忽然停滞不前了,它只是一个空壳,里面的内容消失了。魏医生说,那是一个断裂点,程序已将她的记忆分成上亿个断点,以便在第二阶段的实验中进行删选,那时,她的大脑就像一个临时存储器,加入一些,再删除一些,东西永远新鲜,生命也多了一层含义。

“可我是人,不是实验品。”有一天,胡花荣十分气愤地说。

“为什么实验之前你没这么想呢?”魏医生反问道。

“当初,我以为很简单,没想到……”

“其实,你面对的不是某个人,某个医院,而是一个机构。从根本上讲,实验目的是为了获得巨大的商业利润,一旦实验成功,人的记忆便可象商品那样出售,什么隐私、良知、爱情、理想、放荡、忧伤、尊严、狂傲……不过是货架上随意拿取的一瓶饮料。先将脑部神经麻醉,然后植入某种记忆芯片,在现实中无法满足的要求,一瞬间就解决了。失去了记忆,人所依赖的世界完全不同于以往了,只需将药剂轻轻一推,人生就改变了……”

——胡花荣久久沉浸在魏医生的话中。

“你说,昨晚做了一个有关我的梦?”12号数完了脉搏,轻声问道。

“啊……对,不过,醒来就忘了,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本来嘛,梦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可是,我的梦越来越多,有时候,一整夜都在做梦,所以,白天很累,就跟没睡一样。”

“我能帮你什么吗?”12号说,两颊染上了红晕。

“好吧,”听12号这么说,胡花荣果然来了精神,“我在房间里闷死了,你一有空就过来,我们聊天……行吗?”

“我尽量做吧。”12号动了动身子,胡花荣看到她的衣摆弄乱了,伸手替她抚平。低头时,胡花荣闻到12号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香水味,她的感觉立刻膨胀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欲望击得她有些晕眩。不是的,她心想,这是从前的我吗?她努力回忆着从前的样子,那种应当在另一种情形式下产生的g情,可是没有,连线断掉了,她的能量只能探到那个“点”上,现在和以后将要发生什么,她一无所知。她对自己的感觉是那样陌生,就像凭空塞进了一张“体验卡”,每个疑问都能在其中找到答案,可它是属于自己的吗?她的真实消亡了,任何体验不过是假定程序的一部分,程序员可以随意删改,她的所有表现都是为下一步实验提供了参考数据。可眼下,她兴奋了。

“我……我要走了……”12号本能地取下吸附在她手背上的章鱼般的触手,不料她的不安被对方误解了,胡花荣猛地扑上来,渴求般地抱紧她,喉间发出咕咕的吞吐声。

“不行的……我要走了……”12号用力扯开对方,站了起来。

胡花荣十分迷惑地望着她,一只手可怜巴巴的朝她伸着。12号退了一步,捧起药盘,走了出去。胡花荣听到咣的一声,过了很久,她才清醒过来。我怎么啦?怎么会这样?12号呢?为什么突然跑了?她对刚才的感觉完全没了印象,正像她第一次醒来时感觉的那样:时间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

不久,另一个人推门进来。

“今天好点了吗?”魏医生笑着问。

胡花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点反应也没有。

医生仍然笑着,靠近她问:“胡花荣,我是魏医生。今天好点了吗?”

女人木然坐着,还是没有反应。魏医生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别动我!”胡花荣突然大叫一声,拨开白衣人的手,可她的目光仍然盯在天花板上。

“你看什么呢?”魏医生坐下来,学着她的样子,眼望天花板,同时观察她的变化。胡花荣看了一会,她的身体已没了昨日的芬芳,包括她的姿态,无一不透出疲乏和厌倦。几天前的笑容越发加深了她的衰弱,她的面色仿佛抽空了血似的苍白,干裂的嘴唇已在影响她的发音和动作了——她不时地伸出舌头,或者咬紧牙关,以感觉喉管内尚未停止的呼吸——“天花板裂了……”胡花荣喃喃自语,“我看不到了,天花板裂了……”她举起右手,“它跟我的手一样,裂开了……它流血了……你看,它流了一地的血……”女人低头看着床下,“三更呀,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能玩玻璃……你外公没跟你说吗?”女人又数着手指,“你爸该回来了,你看,天花板裂了,你爸还没有回来呢……”女人望着手掌,“这是我的手吗?”她翻开掌心,“我的那个疤呢?三更,我刚刚流了那么多的血……我的疤呢?它不见了?疤呢?疤呢……”

魏医生摇摇头,在诊断书上写着什么。这时,12号也进来了。

“胡花荣怎么了”12号坐下来,急切地问。

“失忆。”

“失忆?是实验症状?”

“对,实验症状,”医生叹了口气,继续写着什么。

“严重吗?”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呢?你做了多长时间的护士?”

“两个月。”12号低下头。

“怪不得,那我告诉你,这种现象不是药物所能控制的——”那边,胡花荣已经回到床上,一只手在下面做着什么,被面一起一伏的,惹得两人不停地张望。“从实验症状看,第二阶段的实验可以开始了。我先写一个书面报告,核实后就可以了……她在干嘛?”医生歪着头,12号和他对看了一眼,同时沉默了。

“她经常这样?”医生问。

“我也是头一回看到——”12号的脸红了,她侧过身,胡乱看着四周。

“焦虑,由欲望引发的焦虑,临床症状表现为——”他看了12号一眼,把声音变换成文字,“第二阶段,我们尝试通过记忆改变这一焦虑,可以植入的芯片类型为p3418和p532o—c,记忆体通用的接收方式为晶体式,收发信息保存密码……还有其它需要补充的吗?”

“她有同性恋倾向。”12号说。

“你确定?”

12号点点头。“她要我陪她一块睡……”

“你呢?同意了?”

“我没有!”

“你拒绝了?”

12号没吭声。

“从内因来说,性颠倒现象的出现只是偶发因素促成的,正常x欲被阻碍,就会产生相异的性兴趣现象。从外因看,这是一种退化现象,它的出现预示了文明必然衰落的命运……12号,你没有男朋友吧。”

“没有。”

“这就对了,工作本身阻碍了你的正常欲望。由于长时间和病人相处,你的某些行为也发生了变化,你习惯于模仿对方,自然,同性恋当属其中现象之一……”

“人类原始的身体是雌雄同体的,只是在后来的进化过程中才渐变为单性的,一方受阻而未得到发展的特征在另一方获得了某些残留,比如阴阳人,他们的性特征极为模糊,简直雌雄难辨。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胡花荣也不是,她的性心理是对压抑行为的一种反抗,可以通过疏导、药物或催眠来解决,可效果并不理想,我想第二阶段的实验有望解决这一问题,植入的芯片可以阻止脑部刺激神经的产生,进而根除这一症状。”

“还有另一个方法,就是植入一块异性芯片,用记忆的方式帮助她完成从讨厌到迷恋的转变,只要她的性器官没出现病变——”这句话让12号极不自在,令她感到自己不但脱光了衣服,连内心也裸露出来。“她对异性的兴趣完全有可能恢复,这样——”医生站了起来,“实验范围不仅局限于实验本身,而且……这个病例太有价值了!我马上拟一份材料,以备讨论。”

毫无疑问,12号意识到,她在病房里呆不下去了,魏医生正在为他的书面材料做准备,他兴奋的样子简直令人讨厌。事情真像他说的那样吗?一个人的一生,仅靠一滴药水或者一块芯片就能改变?那应该是怎样的人生呢?假如失忆成了一种痼疾,注定被抛弃的不恰恰是病人自己吗?

12号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钟的时间是:上午9点18分。时间完全颠倒了,这不由得让人怀疑实验的真实效果,

第十八章

1o月17日下午5时,吴山来到o2城的x—4大学。

宿舍里只有一个叫“江南”的学生,其他人都出去了。知道是吴三更的父亲,江南的脸都白了,连忙掩上门,把老人拉到一边说:“他们找吴三更都找翻天了,明天一早他要再不回来,麻烦就大了!”

“怎么了,三更他怎么啦?”老人慌忙扔下皮箱,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江南扶着老人坐下,把吴三更收到院方通知单的事说了一遍。

“是不是有两个高个子?”吴山问。

“你怎么知道?不过,不是两个高个子,是一高一矮,这几天,他们一直守在教室门口。”江南说着,拿出一张报纸,中间一栏“寻人启示”里有吴三更的名字,“听说,电视新闻里也有,我们都觉得奇怪,哪有强迫人——”

“他们一向如此,不瞒你说,我也收到了一份通知单,想不到儿子也……一年前,他母亲因为做了一次实验,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一年后,轮到我和儿子了。妈的,我跟他们拚个你死我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江南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小声点。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吴山提起皮箱,甩开胳膊出了门。

x—4大学的北门分左右两条巷子,吴山看了看,选中一条灯火通明的,拎着箱子慢慢朝前走。路边的饭店里坐满了吆五喝六的年轻人,他们扯开嗓子,一杯一杯咽下冰凉的啤酒,引得女孩们睁大了眼睛,然后吃吃地笑,用竹筷夹起一片松香肉,放在嘴里轻轻地咬——吴山看到这里,心里的饥饿感顿时涌上来,一根根牵着他痛楚的胃。吴山知道,口袋里所剩的钱不多了,原来是想指望儿子接济一下,没想到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儿子身上。为什么是吴三更呢?那个叫“江南”的学生不是挺好的嘛,为什么总是他们一家呢?吴山百思不得其解。他这一生,除了逃债的事之外,从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厄运为什么单单降到他的头上?吴三更也许永远回不来了,他母亲已经重复了一遍那似乎是命定的结局,三更又能躲得了吗?即使他躲得了初一,又能躲得了十五?比如他自己吧,从n3城逃债到东北林场,从这个山谷逃到另一个山谷,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他们像钻洞的老鼠在一个又一个林场寄居下来,盼望着回家的那一天。后来,他回家了,可妻子又背他而去,然后呢?他从n3城逃到o2城,盼望能见到儿子,可儿子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一家人好像是你赶着我赶着你一般兜圈子,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终点在哪里。也许,所谓的终点不过是一个无限可能的“点”,谁都想抵达,可谁也无法真正抵达。

吴山点了一遍身上的钱,看来,今晚只能找一家廉价的旅馆凑和一夜了。吴山继续往前走,一边留意伸到路边的闪字招牌,在一个烧饼摊上,吴山买了两块热烧饼,由于饥饿感太强,他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尚未嚼烂的饼渣子拉痛了嗓子眼,没有开水,老人就这么干吃着,一会的工夫,手里就空了,肚子里有了依靠,老人觉得身上来了力气,两面脚掌也不像刚才那样软了,磨破的地方被汗水浸得又酸又疼,现在他把脚掌弓起来,只用脚丫和脚跟着地,姿势虽然别扭,可疼痛减轻了。吴山看了看前面,朝一个灯光最亮的旅馆走去。

讲了半天的价,吴山才决定住下来。收拾好床铺,吴山突然觉得胃里不是太饱,他洗净了手脚,准备出门再买一块烧饼,可脑子里盘算的不是别的,而是儿子三更以及眼下的窘况,老人的心里酸酸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在这里找工作恐怕也不容易,而且会遇到和家乡同样奇怪的事情,他们随便找个借口就把你打发了,背后还叫人防着点。吴山受不了这个气,可儿子不在身边,他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指望谁?也许回医院是唯一的办法,吴山思考良久,就是下不了决心。他翻开口袋,一张张数着剩下的钱,心里默算着一天最低的生活开支,一共2o7元,住一晚3o元,一日三餐1o元,这样大概可以维持4到5天,以后呢?吴山想,忽然发现纸币里夹的那张“死亡摄影师”的名片。

“鬼谷子?”吴山想,“那个猎取女孩尸体的‘死亡摄影师’?那个有点秃顶的驼背男人?”——吴山眼前浮现出朝阳旅馆花钱买尸体的那一幕:摄影师讪笑着,从衣袋里掏出两沓钱,悄悄递到警察手里……他们的交易就这么做成了,很简单,花儿一般的生命枯萎后,她的尸体竟然要被再一次受虐——吴山恨得直咬牙:“他缺的不正是钱吗?死尸?这样的人不该死上一万次?什么狗屁艺术!死亡?他为什么不死给我们看?虚伪!有了钱,他就能欣赏别人的死亡?谁给他的权利?谁允许他那样做?谁?!”吴山噌地下了床,那个随时而发的念头令他无比兴奋,他翻看名片的背面:紫石街19号清凉院a座6o2看到这,吴山高兴得直打哆嗦,他默默念着电话号码,一个个按下:嘟——嘟——嘟——那边有声音了:喂——喂——吴山连忙放下话筒,心里砰砰直跳。不错,是那个摄影师,他可能没睡好,声音软塌塌的,像奶糖。此刻,吴山的饿意早没了踪影,在东北林场的那段日子,许多伐木工都是在逃的“通辑犯”,辛劳一天,他们晚上便聚在一块,借着酒劲,一个个讲述自己的“犯罪史”:杀人、强j、越狱、抢劫,吴山感兴趣的就是杀人,那种被炉火烤得十分鲜红的杀人回忆,那种阴森的、冷硬而缓慢的叙述语调,甚至他们撕扯鹿肉时的凶狠和残酷。吴山听得入神了,冷不丁被对方盯上几眼,那白而冷的眼球、油光光的五指、吞吐不止的喉结以及飘散着口臭味的威逼似的对话——无时无刻不让吴山紧张。当他再一次回忆时,他惊叹于很多的细节都已经了然于心了。

他需要理由,现在,他找到了,一个是钱,另一个是死亡。无论他死或是对方死,不过早了些时间去面对,他现一没牵挂,二没负担,他独来独往,一个衰弱不堪的侠客,一个被逼无奈的孤独老人。有了目标,吴山踏实了,他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是一个十分反常的闷热天气。一上午的天空都阴着,没有风,河道两边围满了摆棋弄舞的闲人,吴山沿着河道溜了一圈,在洪门市场买了两把锋利的匕首、一双布鞋、两双黑手套、一个口罩,在一个印章店伪造了一张“环卫工证件”,接着,他来到了紫石街。这里距他住的旅馆不过五里多地,清凉院缩在一个狭窄的小巷里,a座对面是一个制服厂,后面是一个临街的花园,吴山仔细查看了所有的出入口,除了上下班,这里来往的人不多,更没有值班人。从一面坡地走下去,楼房前面是一块荒地,中间是陈旧的石板路,四处停放着几辆电动车,不时有一个老妈子提着菜篮下楼,吴山躲开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上了六楼,对6o2铁门上的一幅春联印象深刻:上有乾坤门,下有宝贵地。对面6o3的门半掩着,任何偶发因素都会影响整个过程,吴山小心看了一会,听到一个妇女嚷孩子的声音,一个相当完整的家庭,吴山觉得,假如他有这样的一个家,现在他正躺在床上滋润着呢。

走出a座,太阳出来了,吴山经过一番周密的思考,决定第二天黄昏动手。

第十九章

“今晚,‘如来’不在,放荡一下吧。”——吴三更看了看“金属酒吧”的广告语,走了进去。

舞池里乱糟糟的,香烟的烟雾笼罩了全场,各种各样的声音响成一片,有口哨声、嘶喊声、金属摇滚声、皮鞋的碰撞声、地板的磨擦声、小姐的低语声、放荡的笑声、喝酒声、拉链声、扭打声、撒娇声、不间断的喧哗声……口红、指甲油、眼影、头发、腮红等都随着音乐晃动着,茶几上堆满了零食、冒泡的啤酒瓶、踩瘪的易拉罐、手套和吸管,一个秃头的瘦个子女人跳得汗流浃背,一个满脸胡须的长发男人。一个帽子上插着羽毛的女人,她大张着嘴,手放在屁股上扭着,肮脏的长裙摇摆不止。

“先生,想要点什么?”吧台内的一个男侍问。

“我想找西子小姐。”昏暗中,吧台另一侧有人进进出出。在一个暗厢里,几对人影正搂抱在一起。

“她今晚没空。”男侍双肘支在台面上,以一种挑剔的语气回答。

“给我一杯啤酒。”男侍转过身,吴三更重新打量着四周。啤酒来了,侍者仍在看他。吴三更抿了一口,掏出会员证问:“有这个行吗?”

“她今晚真的没空……”

“下午是我跟她在一起,你们经理说,我可以在这儿找到她。”

“其实,你今晚不该来找她,”男侍说,“看了你会伤心的。”

“你伤心过?”

“经常。”

“是失恋?”

“比失恋痛苦多了,你最好别看,我跟每个到酒吧里的陌生男人都这么说。”不知是因为头痛亦或其它原因,侍者边说话边摇头,不过,语气比刚才轻松了。

吴三更看了他一眼,将杯里的啤酒干了。“她在哪儿?”

“5号房间,从这里过去,左拐第三个门。”

“谢谢。”这时,舞曲终了,许多人散开来,有两个男人走到这边,要了两杯饮料,一个人端着,另一个丢入一粒粉红色药丸,两个人歪着步,将饮料递到女人手上:“来,爽一下。”一个女人嘻笑着接过来,另一个接的慢了,那个搂着她的男人抢了过来,含了一口在嘴里,两人口对着口,吸了起来。吴三更从他们身边经过,一股刺鼻的粉香袭来,直抵他的肺囊。吴三更紧走几步,来到5号房间,敲了敲门,拧开。

屋内只亮着一盏壁灯,四个人影重叠在墙上,空气里混和着酒精、甜食、橡胶套、脂粉和香烟的气味。那边,窗帘下的沙发上,两个人正在做最后的冲刺,他们一半的身体隐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剧烈的动作扭曲了他们的四肢和背,他们丝毫不在意他的出现,而那个女人几乎趴在了沙发里,嘶叫的声音让人联想到被人撕裂的内脏。吴三更轻轻关上门,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这冰冷把他引到床的位置,而西子也在那儿,一个男人俯在她的身上,将臀部一下一下抵达她的深处。吴三更分明听到她娇柔的呻吟,夹杂着男人浊重的喘息声,他看不清西子的脸,他的角度是一点点靠近的,近到他和男人平等的位置,然后,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滚开!”那人喊道。

吴三更朝他的脸狠狠打了一拳,那人歪了一下,身体倒在一边,吴三更扑上去,两人纠缠在一起。混战中,吴三更感到他的手触到了对方的脸,他猛地张开五指,将那仇恨想象在男人的脸上,嘴里疯了似地狂叫着,一口咬住男人的胳膊,另一只手已在对方的脸上划开了。他们从床上打到床下,又从床下滚到墙边,吴三更的疯狂着实令人意外,一时间,其余三人都呆住了。

“说!为什么!”吴三更狂叫着,一只手死死抓住对方的睾丸,“为什么!为什么!”

“你快……松……松……松……”那人乞求着。

“说!你说——”吴三更猛地一用力,对方哀叫一声,身子几乎瘫倒。这时,西子走上来,示意吴三更停手,不然,出了事大家都不好办。吴三更听着,慢慢松开了手,另一个男人连忙扶起倒地的伤者,一脸的惊恐不安。“沙沙,把门关紧。”西子说,冲了一杯饮料。沙沙从包里拿出药丸,融化了给那人喝下。直到这时,他们都是光身的。西子首先穿了衣服,沙沙也穿上了,她们冷冷地瞅着吴三更,难以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幕。吴三更低着头,坐在床边查看自己的手伤。

“喂,你把他扶到床上躺一会。”沙沙朝那个男人喊道。

“我叫‘’,不是喂。”沙沙瞪了他一眼,嘀咕着,走了开去。

“你怎么啦?”西子小心地问。

吴三更认真地看着她,西子的目光还像从前那样,闪着水一般的光纹。

“我……没什么。”那种令人痛苦的发现消失后,吴三更感到自己一下子蔫了。

“没什么?你打了人,还说没什么?!他要是醒了,能饶了你?”西子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倍。

“下午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吴三更抬起头,遇到失忆人逼来的目光。

“我知道了——”沙沙这时走过来,把下午在4号服务区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西子的记忆全被清除了,吴先生这么做,也是情不得已,是吧?”沙沙倒是十分开朗,“好了,我们继续玩吧。”她走到身边,两人又抚摸起来。床上,那人吃了药,已经睡了。吴三更感到刚才发生的一切恍如一梦。西子的精神有些恍惚,她呆呆地望着某个方向,身子凝固一般。和沙沙又脱光了衣服,互相缠绕着,倒在沙发上。这一次,的动作更为凶猛,沙沙的双腿几乎被拉成一条直线,随着一次次的插动发出母鸽子般的咕咕声。每次逼进高嘲时,总要停下来,待吸了一支香烟后重新开始。这样,沙沙有些生气,她开玩笑地说欺负她,每一次都不彻底,就激她,说她没那个胆量。沙沙撇着嘴,歪在沙发上不言语。笑了笑说:“晚上嘛,大家图的就是痛快,分钟就结束了,还不如闷头睡觉呢。”说完,拿出一个针管:“来,我们来点刺激的吧。”沙沙听了,立刻来了兴趣。

“两个人不行,起码得六个。”说。

“六个?哪来这么多人呢?”沙沙自语道,看着西子。

“我出‘白粉’,你把黑子和蝴蝶喊来。”说着,取出西装里的一个小塑料袋。“这年头,好日子不多,就好比这小袋子里的白粉,吸一口就少一口,等到吸没了,这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坏日子就像厕所里的十万条蛆虫——疾病、贫穷、失忆、车祸、自虐和死亡——正在那儿等着咱们呢。不是说吗,死亡有两种,一种是燃烧,一种是腐烂,你愿做哪一种?妈的,腐烂!”

“……等我们孙子把一坛泥灰那样的粉末倒在花盆里,说不定还能养出一棵‘虞美人’呢。听明白了吧,燃烧!烧吧,烧光你们的血、肉、j液和荫毛!烧吧,让这万劫不复的魔粉烧光一切!烧吧,烧吧……”越说越疯狂,嗓眼里嘶嘶叫着,那痉挛的讪笑在脸上久久晃荡着,给人一种虚幻、恐惧的感觉。

沙沙走上来,一把夺过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走了出去。

“去!把黑子和蝴蝶喊来,我要他们兴奋!”好像喝醉了,自虐一般揉弄着脸、四肢和小腹,他的身体完全张开来,双臂无力地垂在一侧。兴奋时,紧紧地缩着身体,十指像要把内脏掏出来,额头上沾满了汗星,嘴巴半开着,目光迷离,眼珠子半天不动一下,脸孔苍白得像死人一般。

“沙沙,快来啊,沙沙——”一不小心摔在地上,他挣扎着,双臂好像死鸟烧得只剩下骨架的羽翼。“西子,西子——”他这么喊着,吴三更几步抢上前,只一下便被提空了身子,扑的一声扔在沙发里。

“别管他,过一阵他就好了。”西子走过来,吴三更神情沮丧,脸上的笑容像从别人那里借来的,生冷冷地飘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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