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阵阵,风中似乎依然还有猴子小灰刺耳的怪笑声音。
低低的,仿佛是她轻声自语:“怎么连这只猴子,竟也有这等道行,精进的如此之快,这个人究竟是......”
广袤的黑色森林,又迎来了新的拜访者。只不过这次的客人,人数上远比以前来的多。多达十数人的队伍,穿行在丛林之中,在枝叶繁茂的巨树和藤蔓丛生的荆棘中前行着。
只是,这段路程,除了竟没有预料中的猛兽袭击外,走得有些出乎意料的顺畅。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个人,都不是寻常人物,陆雪琪眉头微微皱起,没有说话,但曾书书却已经忍不住对李洵说道:“李师兄,这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李洵停下了脚步,向着周围看了眼,随即看向了曾书书,沉吟片刻,回头对焚香谷众弟子大声道:“大家先在这里休息会,待会我们继续赶路。”
众人轰然答应,显然走这么段路,对谁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安顿好其他人,李洵曾书书走到稍前点的地方,同时靠近陆雪琪,陆雪琪眉头皱了皱,却是退了步。李洵面色沉,曾书书何等机灵,立刻开口打岔了过去,道:“李师兄,你也发现了罢”
李洵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三人所站的脚下,茂密的荆棘丛中,虽然模糊,但依稀可见荆棘被折断后,有人踩踏过的模糊印子。
“有人在我们之前,而且肯定不是很久以前,也从这片森林里走过。”他肯定地道,同时面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丝忧色。
曾书书沉吟道:“会不会是李师兄你的同门......”
李洵摇头道:“不可能的,焚香谷只有我们这队深入十万大山,谷中年轻代的精英,大都在此了,不会再有其他人进来的。”
曾书书皱了皱眉头,道:“那就奇怪了,按照当日云谷主说的,这个消息本来不该外泻才是啊。难道是其他门派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进入了十万大山”
李洵迟疑了下,还是摇了摇头,道:“我觉得应该不是,首先此事的确还在保密,只有我们两派知晓,”他轻轻咳嗽声,压低了声音,道,“兽神才是浩劫罪魁,若是其他人落井下石,拣了便宜,我们两派在青云山头血战的,岂非是......”
曾书书伸手,满面笑容,拍了拍李洵肩膀,笑道:“李师兄所言正合我意,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呵呵,呵呵呵......”
他这里二人相视而笑,旁边却忽然传来声冷哼,乃是出自陆雪琪之口,两人都是怔,转眼看去,曾书书低声问道:“陆师姐,你怎么了,莫非我们说错话了么”
陆雪琪冷冷看了他眼,转过了头去,口中冷笑道:“面目可憎”
曾书书呆,时弄不清楚陆雪琪这句话的意思,不知她是骂自己还是李洵,亦或干脆是两个都骂,他转头看向李洵,二人面面相觑,时都觉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片刻之后,毕竟曾书书脸皮更厚,打了个哈哈,装作什么都没听过般,对李洵道:“李师兄,既然消息并未外泻,又不是你们焚香谷其他弟子,那这里竟有这样的痕迹,只怕是其中大有古怪了啊。”
李洵皱眉,显然也是苦于思索不得,正欲开口说话,忽然前边刚转过身子去的陆雪琪,冷冷的又说了句:
“兽神”
曾书书与李洵身子都是震,面上露出愕然神色,过了会,曾书书慢慢点头,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道:“这个......陆师姐说的虽然比较......异想天开,但细想下来,还真是大有可能啊。”
李洵面上神情却与曾书书不大样,欲言又止,犹豫了会,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们继续走下去再看看罢,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没用。”
说着,他向二人又道:“你们也歇息下,我回去看看那些师弟们。”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李师兄请便吧。”
李洵又嘱咐了两句小心类的话,转身向后走去。
待李洵走的远了,曾书书这才转过头,向着陆雪琪的背影,忽地微笑道:“陆师姐,刚才你莫非是在骂我么”
陆雪琪冷哼声,既不承认却也不否认,看那意思,倒是默认的意思多些。曾书书苦笑声,沉吟片刻,缓缓走到陆雪琪身旁,却是压低了声音,道:“陆师姐,我有件事要问你下。”
陆雪琪看了他眼,微怔了下,只见曾书书此刻面色居然十分严肃正经,与平常大为不同,当下道:“什么”
曾书书深吸了口气,看了看四周,随后低声道:“陆师姐,你老实跟我说,本门的诛仙古剑,当真是损毁了么”
陆雪琪面色刷的白,眼中精光闪,盯着曾书书,就连她手中天琊神剑,那秋水般的淡蓝光辉,也似发出无形的嗡嗡之声,瞬间伸展,然后缓缓又收了回去。
曾书书面色微变,只感觉面前这个白衣女子前刻似冰,这刻却似乎瞬间成了尖锐之极可怖的针,情不自禁退了步,低声苦笑道:“陆师姐,不用这样吧。”
陆雪琪冷冷盯着他,道:“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曾书书微微笑,道:“怎么说我也是青云弟子,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关心呢文敏师姐她临时回山,只怕就是为了向诸位师长回报此事罢”
陆雪琪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曾书书点了点头,道:“好了好了,陆师姐,你看,我并非恶意,只是此间有些事大是可疑,路上少有机会,正好现在与你说说。”
陆雪琪看了他眼,道:“什么事”
曾书书咳嗽声,低声道:“你觉得焚香谷谷主云易岚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雪琪眉头皱,道:“你什么意思”
曾书书微微笑,道:“这么说罢,你觉得云谷主他是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呢要不或者是个疾恶如仇,以天下正道为己任,对同为正道的青云弟子就点没有防备的人呢”
陆雪琪哼了声,没有说话,但脸上不屑之意溢于言表,显然对曾书书这些问题完全是否定的意思。曾书书也不生气,看来早就知道了陆雪琪会有这种反应,接着又道:“既然我们都知道云谷主他不是这种古道热肠或者头脑简单的人,那他当日在山河殿上贸然向我们三人问出了诛仙损毁这句话,不是很奇怪么”
陆雪琪深吸了口气,言不发看着曾书书。曾书书有些尴尬,道:“好吧,我知道背后这么说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的确有些不妥,不过你看,这些事细想起来,真的有些奇怪......”
“没有什么不妥的。”陆雪琪清冷声音截然道,似乎根本懒得管曾书书微微张大的嘴巴,冷冷道:“说便说了,有什么好顾忌的,从青云山到现在,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呃.....”曾书书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时竟说不出话来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向循规蹈矩的陆雪琪居然比自己更出格,径直就将蔑视某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的话说了出来。不过回头想想,这位清丽无双的绝色女子,与那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还有他的门下弟子之间,似乎还真是有不少的过节啊。
看着陆雪琪的脸色,曾书书不知怎么脖子后面有些发凉,直觉上暗想难道无意中捅了马蜂窝,当下咳嗽声,连忙岔开话题,道:“这个,呃,唔,我们先不管他的人品了,我是说,这件事上,云谷主至少有几个大异平常的地方......”
“他是如何知道诛仙古剑损毁的消息的,这是其。”陆雪琪截道,面上神情不变,但眼神之中却透出丝亮光,如耀眼的水晶般,“其二,他知道之后,为什么要告诉我们。他明明知道这个消息从他口中说出来,我们必然要回报给青云门诸位师长,那么焚香谷与青云门之间,岂非立刻就要生变”
曾书书连连点头,道:“我就知道以陆师姐之聪慧,决不能发现不了这其中紧要干系。”顿了下,他继续道,“照此细想,则云谷主不外乎两种情况,第,青云门有给他通风报信的细,这个连我这样的青云弟子都瞒得严严实实的消息,他竟然知道了,可见这细身份地位不可小觑,但他这么说,岂非是有可能反而暴露了那细身份”
陆雪琪哼了声,道:“第二,他告诉我们这些话的目的又是什么是提醒青云门,他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还是警告诸位师长,焚香谷已经不再惧怕青云门了”
曾书书深深看了陆雪琪眼,叹了口气,道:“我心中所想,原来你也早想到了,枉我还想提醒你的,不过想想也对,当日你让文敏师姐临时转回青云,就是将这些事禀告诸位长辈罢。”
陆雪琪默然,点了点头。
曾书书嘴角动了动,忽地声长叹,声音中竟是十分感慨。陆雪琪微怔,道:“你怎么了”
曾书书苦笑了声,道:“我我是为本门那柄诛仙古剑而叹的,老实说,这几日我虽然想到这里,但心中却还是万分不情愿是真的,宁可自己猜错了。”
陆雪琪没有说话,只默默转过了头,望着前方。密林深处,幽幽暗暗,前途竟是没有半分光亮。
曾书书长出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算了,反正再想也没有什么法子了,只好走步看步了。我倒要看看,那位云谷主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陆雪琪没有回答,目光不经意间转到刚才发现的那个模糊痕迹上。曾书书在旁低声说道:“其实你说的兽神虽然也有可能,但我总觉得应该不是他。”
陆雪琪道:“那你以为是什么人”
曾书书沉吟片刻,低声道:“如果那个李洵说的都是真的,果然不是他们焚香谷其他弟子的话,我只怕这些痕迹,多半乃是魔教那边的余孽留下的。”
陆雪琪身子震,转过头来,向清冷的美丽容颜上第次动容,道:“你为何如此说”
曾书书指着那个痕迹,道:“你看,这个痕迹虽然模糊,但显然乃是人类经过此地留下的痕迹。焚香谷既然没来过,那么天下正道之中更没有其他门派比他们更熟悉十万大山了,也很难想象会追查到此处。但是魔教就不同了,当年正邪大战之后,魔教被正道逐出中土,似这等穷山恶水的地方,只怕他们也会来过。所以说是他们,我觉得大有可能。”
“你说呢,陆师姐”曾书书转头问道,但看着陆雪琪的面色,却是不由自主的怔。
那美丽女子,怔怔看着那个脚印痕迹,面色微微显得有些苍白,却意外的有隐隐腮红,从肌肤深处幽幽透出着,在这荒僻幽冷的古老森林中,她幽幽而立,竟仿佛是陷入了场异样的梦境之中,再也听不到旁边人的话了。
第四章 旧地
青云山,通天峰,祖师祠堂。
青翠的树林还是和从前样,茂密而生机勃勃的生长着,淡淡的晨雾正飘荡在树林之中,到处都可以看到树叶枝头,草丛野花叶瓣之上,有晶莹的露珠在微风中轻轻颤动。远处,密林深处里还有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传来,听在耳中,更是令人身心为之清,如临仙境般。
在这个人间胜地,道家仙境,林中的小径上缓缓出现了个矮胖的身影,正是田不易。
与周围的美景似乎有些不协调的,田不易面上神色有些凝重,双眼直视前方,脸上表情显得心事重重。而此刻在他的身边空无人,也显得有些怪异,田不易虽然身为大竹峰首座,乃是青云门最重要的数人之,但以他的身份私自来到长门通天峰后山重地祖师祠堂,显然也有些奇怪。
山路之上,并无青云门弟子看守,路走来,悄无人声。在微风鸟鸣声中,田不易转过那道著名的三岔口,逐渐看到了密林深处那气势雄伟的飞檐。
“当......”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钟鼓轻声,从前山方向传来,回荡在青云山头。
那片空空荡荡飘飘扬扬的回音,让田不易默然停下了脚步,回首,眺望。
天地苍穹,天正是蔚蓝无限
千万年间,仿佛都不曾改变。
田不易面色渐渐沉静下来,默然伫立了会,随即再度回身,向着祖师祠堂里走去。
空阔的那片石阶展现在他的面前,祖师祠堂还是没有改变,如座沉眠的巨兽轻轻沉睡,躺在森林的怀抱。祠堂的大门依旧开着,里面昏暗依然,甚至是那黑暗深处的点点香烛,仿佛也在沉眠般,切,都这么安静。
只是,在这座祖师祠堂之外,石阶之下,此刻竟然还站着个年轻男子,背向田不易站着。田不易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听到了脚步声,那年轻男子似吃了惊,没想到这个时候竟还有人会来到这个地方,连忙转过身来。田不易与那男子对面,二人都是怔了下,那年轻男子正是林惊羽。
田不易随即想起,过往也曾听门下弟子说过林惊羽直守在这祖师祠堂里,听说是为了某人守灵,不过那“某人”是谁,却似乎并没有人知道。不过田不易此刻自然也是没有心情去想这个。他与林惊羽二人关系也不是甚好,两人对望眼,都没有立刻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林惊羽咳嗽了声,低声道:“田师叔,你怎么这么早来到这里了”
田不易看了他眼,随后目光却又移到了祖师祠堂里面那层昏暗中,道:“我来找人。你大清早的站在祠堂外面做什么”
林惊羽面色微微变,脸上似乎掠过丝苦笑,向着祖师祠堂里看了眼,却没有回答。田不易淡淡道:“有人在里面么,是不是掌门师兄”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是,掌门师伯正在大殿之上......他命我在外面守候,没有他的传唤,通天峰上弟子个也不许进去。”
田不易哼了声,冷冷道:“我记得你乃是龙首峰门下弟子,怎的却跑到长门通天峰这里,替道玄师兄看管起门户来了”
林惊羽脸色白,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田不易不再理他,抬腿迈步,踏上了石阶。旁边林惊羽怔,走上步,道:“田师叔,你做什么”
田不易淡淡道:“我来到这里,自然是要进去的,我要找掌门师兄说些事情。”
林惊羽眉头皱起,道:“田师叔,掌门师伯说过了,谁都不想见,没有他的允许传唤,通天峰门下所有......”
“我不是通天峰门下弟子”田不易冷冷打断了林惊羽的话。
林惊羽窒,时被田不易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田不易更不多言,走上了石阶,向着祠堂里走去。林惊羽身形动,似乎还想阻止,但随即又停了下来,看着田不易那矮胖的身躯,他眼中精光闪烁。
迈步跨进了高高的门榄,股淡淡的檀香味道顿时迎面而来,巨大的阴影从殿堂深处轻轻涌出,将刚才还存在的光亮,轻轻拦在了祖师祠堂的外头。
田不易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缓缓向里面深处走了进去。随着脚步声缓缓起落,他脸上的神情,似乎也在慢慢变化。
根根巨大的漆着红漆的柱子,错落有致的立在大殿之中,支撑着雄伟的殿堂,从天花板穹顶上垂下的黄色布幔,安静地挂垂在柱子身旁,其中的许多看去已经有些破旧了,看在眼中,仿佛正是股沧桑,从那渐渐老去的黄色中透露出来。
过往的光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
祠堂里非常安静,几乎听不到点声音,只有他踏出的脚步,回荡在周围寂静的阴影中。远处巨大的供桌后,无数的香火点点明亮,悄悄燃烧,恰如只只神秘而怪异的眼眸,注视着穿梭在殿堂阴影中的那个身影。
转过了殿堂上最粗大的那根柱子,从低垂的黄幔后走过,田不易终于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块空地,地上摆着三排蒲团,每排七个,在第排最中间的那个蒲团上,赫然有个熟悉的人影坐在那里,动不动。而在蒲团的前面,放着张极大的供桌,供奉的水果祭品摆满了桌子,正中的是个大香炉,里面却很奇怪的,只插了三根细香,袅袅轻烟,缓缓飘起。
透过烟雾袅绕的供桌,在桌子后面的那沉沉黑暗里,隐约可以看到无数的灵位灵牌,每个上面似乎都有字迹,端端正正地放在阴影之中的灵位之上。
田不易的脸色,慢慢变得沉重而带着丝恭敬,面对着青云门历代祖师的灵位,他的目光先是在那个曾经熟悉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然后默默走了上去。
道玄真人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但没有回头。
田不易缓步走到了供桌之前,看了看笼罩在阴影中的那无数个灵位,深深吸气,随后从香炉旁边的香袋之中,抽了三根细香出来,小心地在旁边烛火上点了,退后步,站在供桌前三尺处,恭恭敬敬捧香拜了三拜。
道玄真人所做蒲团之处,离供桌不过六尺,但前方那点微光,似乎已经不能照及他的所在了。在昏暗的阴影中,他缓缓抬头,田不易的身影,赫然背对着站在他的身前。
那黑暗深处,突然,如幽冥深处的鬼火,“忽”的声腾起,两道精光瞬间闪亮。也几乎就是同时,如声无形鬼啸声波掠过大殿,所有的香烛灯火,仅仅除了田不易手中所握三根细香之外,全部亮了起来。
田不易此刻参拜已毕,踏上步正要将细香插进香炉,但身子却陡然间停顿了下来,就连拿着香的手,也停顿在半空之中。
大殿之中,瞬间陷入片死寂,两个身影,站坐,都仿佛僵住了般,动不动。远处的黄色布幔,不知怎么,仿佛大殿上有微风吹过,轻轻飘动了几下,又缓缓静止下来。
祖师祠堂之外,林惊羽正是紧皱着眉头沉思着,但突然间若有所觉,猛然抬头,向着那座沉静而昏暗的祠堂深处看了过去,面上隐隐出现讶色。
恍惚中,曾经是安静沉眠的这座殿堂,却如同只苏醒的怪兽,冷冷地,睁开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道玄真人眼中神秘的鬼火忽然又消失了下去,来得突然,去的竟也是快速。随着那诡异的眼眸缓缓合上,原本是肃杀的大殿顿时也缓和了下来,周围的烛火,也渐渐失去了亮度,回复了原先的点点微光。
田不易手中的细香,依旧细细地点燃着,三点微细的香火,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只是细香颤动间,却是有白絮般的香灰轻轻掉了下来,落在了田不易的手上。
田不易脸色漠然,冷冷看了眼手背上的香灰,默然伫立片刻,将手轻轻抖了抖,抖掉了那些香灰,随即踏上步,恭恭敬敬地将三根细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六根细香,同时在香炉里点着,轻烟飘荡,袅袅升起。
田不易言不发,又对着灵位拜了三拜,然后缓缓转过了身子,面对了端坐于地面蒲团之上的那个人影。
“道玄师兄,”他深深望着那个人,眼中不知怎么,又是惊讶,又是悲愤,更隐隐有些痛楚,慢慢地道,“我们又见面了”
道玄真人大半个脸抖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对着田不易的说话声,他却似乎充耳不闻,点反应也没有,还是那般安静地坐着。
田不易站着看了他片刻,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面上神情,却是越发沉重了。他嘴角轻轻动了下,迈开脚步,却是走到了道玄真人的身旁,在距离他身边不到三尺之远的另个蒲团上,也坐了下去。
大殿之上,片寂静。
南疆,十万大山,焦黑山峰。
路之上,阴森的鬼嚎越来越盛,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阴风也是呜呜叫个不停,吹在人身上如刀子般,若不是鬼厉与金瓶儿都是道行深厚,光是这鬼哭狼嚎与寒冷的阴风,只怕就足以令人发狂了。
只是这周围阴森之气愈来愈是浓烈,他们二人也越发小心戒备,但直到他们走到山谷之下,已经到了远远可以望见那个镇魔古洞幽深漆黑的洞口的地方,竟然也没有遭到任何的危险与伏击。这满山遍野几如鬼域般的地方,竟然安静的不可思议,别说没有凶猛的兽妖,便是自从进入十万大山之后处处可见的毒虫猛兽,竟然也踪影全无。
这阴森的地方,竟仿佛倒是十万大山这穷山恶水之地中,最安全的所在了......
鬼厉与金瓶儿站在个小丘之上,远远眺望那个古老幽深的洞岤,隐约还可以看见,那洞口伫立的石像。
二人的眉头都是微微皱着的,到了此时此地,意外的平静,带给他们的却是更大担忧。
金瓶儿向那洞岤口指了下,道:“那里便是镇魔古洞了,我当初追踪那个黑衣人来到此处的时候,便是亲眼看见兽神从这个洞岤之中复生而出的。”
鬼厉微微点头,随即又向那洞岤四周看去,只见除了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外,洞岤四周便都是垂直的悬崖绝壁,怪石狰狞,而洞岤上方十数丈之高处,紧靠着石壁有层厚厚黑云,缓缓在半空中流动的,如水云般。看那浓黑之色,不问可知,必定乃是剧毒之物。眼看去,寻常人决然是无处可走的,乃是处死地。
收回目光,鬼厉沉吟了片刻,道:“我们进去”
金瓶儿却是微显迟疑,沉默了好会,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罢了,都来到这里了,又怎能退缩不前,我们走罢。”
鬼厉看了她眼,只见金瓶儿脸上神情有些异样,脸色也显得有些微白,显然对那神秘洞岤多少仍有几分顾忌。其实又何止是她,便是连鬼厉肩头的猴子小灰,此刻似乎也改了脾气,显得特别安静。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金瓶儿转眼过来,看向鬼厉,忽地微笑起来,露出口秀丽皓齿,微笑道:“我不妨事的,过去罢。”
鬼厉点了点头,当先走去。金瓶儿跟在他的身后,向着那个镇魔古洞缓缓走去。
脚步踩在坚硬的焦黑岩块上的声音,在呼啸不停的阴风中迅速被淹没了,越是走近那个古洞洞口,凛冽的阴风就越是强劲,风中所蕴含的阴森寒气,就越是冰冷。
此刻两人都已经发现,这满山遍野凛冽的阴风源头,赫然就是从那个古洞之中吹出的。
离那个洞口越来越近了,周围的光亮竟似乎也逐渐黯淡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光辉,都被接近镇魔古洞洞口上方的黑云所遮挡住了,仿佛这样个地方,是不容许光亮进去的。
而伫立在幽深洞口,面对洞岤深处的那个石像,也终于渐渐清晰的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段路,并不算很漫长,但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却仿佛走了很久很久,当他们终于站在了镇魔古洞洞口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黯淡了下来,不久之前还暖洋洋照在他们身上的阳光,已经完全消失在黑云上方了。
鬼厉慢慢转到了洞口,站到了那个女子石像的面前。
昏暗的光,照在她的身上......
千万年的风霜,将最初柔和美丽的光滑,缓缓雕刻成了粗糙,沧海桑田变幻的光阴中,又有多少眼眸,曾这般淡淡安静的凝视你的容颜。
时光如长河中的水滔滔向前,从不曾停留半分,最初的感动,最初的记忆,那无数曾深深镂刻心间的丝丝缕缕,原来,终究还是要被人遗忘。
只留下那传说中残存的丝半点,在悠远的光阴后,被后人不经意的说起。
你曾经的美丽,曾经的壮烈,在光阴面前,灰飞烟散。
冰冷的风,掠过了衣襟吹在了身上,千万年间的凝眸,或许,竟终究比不上,念间的追悔
柔软的手,轻轻拍在肩头,猴子小灰吱吱的叫声,在耳边响了起来,鬼厉的身躯微微震,猛然退后了步,随即惊醒,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凝视这尊年轻女子石像时,沉迷了过去。
念及此,鬼厉背上如被针刺了般,心头微微震骇。以他此时的修行道行,心志之坚,在面对这尊玲珑巫女石像的时候,竟然还会在不觉之中着道,这石像所蕴含之异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鬼厉定了定神,随即转头向金瓶儿看去,刚才若不是金瓶儿从旁提醒了他,真不知面对这尊石像,自己还要沉迷多久,但金瓶儿又怎么会对这神不知鬼不觉的石像有提防呢,莫非这个女子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还有隐藏实力不成么
鬼厉转头看去,却是不禁怔,只见金瓶儿虽然站在他的身边,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整个身躯,却是与鬼厉所站方向相反,面对镇魔古洞的洞口,背对石像,根本不去看石像的面容。
鬼厉皱了皱眉,道:“你做什么”
金瓶儿微微笑,道:“这个石像很厉害的,我没跟你说过么”
鬼厉眉头又是皱,哼了声,深深吸气。这时直趴在他肩头的小灰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猴子尾巴晃了晃,忽地下从鬼厉的肩膀跳了出去,下子跳到了那尊石像之上,攀爬了几下之后,最后却是坐在了石像的头顶上。
鬼厉面色变,忽地沉声道:“小灰,过来。”
猴子看了看鬼厉,伸手抓了下脑袋,吱吱叫了两声,但终究还是从石像上又跳回了鬼厉肩头。金瓶儿在旁边轻笑道:“你吓唬猴子做什么,它不过是好玩......”
句话还未说完,金瓶儿却是微露讶色,眼看着鬼厉端正面色,整理衣衫,竟是颇为恭敬地向着这尊石像,行了礼。
金瓶儿讶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鬼厉脸色漠然,却没有回答,只是向着那尊石像深深凝视眼,拱手,随即转身,淡淡道:“没什么,我们进去罢。”
古洞幽深,阴风阵阵,正是在他们面前。
金瓶儿跟在鬼厉身后,看了看正显得有些无聊的猴子小灰,随后目光落在鬼厉身上,道:“你刚才为什么对石像行礼”
鬼厉的脚步顿了下,又继续向前走去,口中淡然道:“前人风范,纵然早已湮灭,但人心之中,总是有值得尊敬之处。”
金瓶儿眉头大皱,显然对鬼厉这如同打哑谜似的话语大为不解,正想追问,鬼厉却已经走近了那个洞口。金瓶儿连忙追了过去,皱眉道:“喂,我正跟你说话呢,走那么快干什么我还没告诉你,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可是有个凶灵的,虽然后来多半被那个兽神除掉了,但是这个洞口多半......”
话说到这里,金瓶儿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几乎是在同时,鬼厉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站在离那个镇魔古洞洞口数尺之外的地方,看着那阴森黑暗的洞岤中,缓缓腾起了股白色的冷气,在凛冽阴风的劲吹下,却没有丝毫消散的样子。
眼看着那股白气越聚越多,体积越来越大,最后更逐渐凝聚成形,隐隐约约在白气中现出个巨大的身影,吼声沉沉,咆哮阵阵,混合在阴风呼啸之中,更增威势,直如猛鬼天神般。
金瓶儿看着那股白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好罢,现在你看到了,这里是有个厉害而脾气很坏的凶灵的”
第五章 功德
阴风吹的越发猛烈了,刮的鬼厉与金瓶儿两人的衣服猎猎作响。他们站在镇魔古洞的洞岤入口,看着前方渐渐现出巨大而诡异身形的凶灵。
铜铃般大小的眼珠,在白气中猛然睁开,隐隐有血红色光芒透出,凶灵巨大的身影笼罩了过来,目光落在了站在身下的那两个凡人。
“什么人,胆敢来到此地”
凶灵的声音猛然响了起来,雄浑震耳,仿佛周围的山壁都为之震动。然而片刻之后,凶灵似乎发现了什么,怔了下,目光却是转到了站在鬼厉身旁稍微靠后的金瓶儿身上:“又是你”
金瓶儿微微笑,娇媚无限,道:“是啊,就是我,我们又见面了。”
凶灵怒啸声,声音远远回荡了出去,仿佛在他身后那个幽深古洞里也远远的回荡着他的啸声:“你为何又来此地,还嫌上次惊扰娘娘神像不够么”
金瓶儿心下正自盘算该如何对付这个凶灵,从当日情况看来,这个守护镇魔古洞的凶灵决然是不好对付的。只是她心下思讨,但脸上神色依然还是微笑着,正要说话,却忽然间只听见身旁鬼厉道:“你可是当年追随玲珑巫女深入十万大山之南疆七英雄中的黑虎”
金瓶儿愕然,转身向鬼厉看去,却只见鬼厉面色漠然,只是看着那个凶灵巨大的身影。也几乎是在鬼厉问出此话的同时,那个凶灵竟也是不由自主的呆了下,仿佛“黑虎”这个名字,如记重拳狠狠击中了他深心某处。
就算是化身厉鬼凶灵,就算为世间所弃,千万年孤苦守候,却终究还是有那么些回忆,深藏于心中罢......
“你......是谁”那个凶灵雄浑的声音,似突然嘶哑了般,与适才出现的情景,完全变了个样子。
鬼厉望着那个被阴森鬼气环绕的声音,眼中闪烁过复杂难明的光芒,缓缓道:“当年追随玲珑巫女七人之中,最后回去五人,随后建立今日之南疆五族。还剩下二人,则是当年追随玲珑巫女时间最长的两位亲兄弟,黑虎与黑木,却没有回来。古老巫族传说,长兄黑虎忠心勇猛,二弟黑木坚忍执着,我看你对这神像恭谨异常,千万年下坚韧如此,化身凶灵而不悔,便猜你是黑虎了,可对”
那凶灵默然许久,目光凝视鬼厉,鬼厉在那凶厉目光之下,却是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正眼与之相望。慢慢的,那凶灵周围的阴白鬼气缓缓开始涌动,那凶灵眼眸之中的血红之色,更是越来越浓,就连本来就阴寒刺骨的这个镇魔古洞入口处,气温仿佛也越发的冷了。
趴在鬼厉肩头的猴子小灰,似也有些不安,低低叫唤了两声。
“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知道巫族往事”那凶灵本来原本愤怒的声音似乎突然变了样子,声调中有说不出的冰冷。
鬼厉却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看着那个巨大的阴影,道:“世间人多半都是记不得太久之前的事的,只是终究还是会有传说,点滴流传下来。”他望着那个凶灵,字句地道:“今日之南疆,巫族之后裔,还依然有人记得你们的”
那凶灵的眼睛闭上了,许久也不曾睁开。
金瓶儿站在后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看了看那个凶灵,又看了看身旁的鬼厉,这些所谓古老巫族玲珑神像类的传说,她点也不知晓,但看那凶灵的反应,显然鬼厉说的竟然都是实情。直以来,她都以为魔教之中更无人能比她对这十万大山中种种异事知晓的更多了,不料这鬼厉竟仿佛还有隐藏而不为人知的事。
她望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心中微微凛然,目光却似更冷了。
良久,阴风还在冷冷地吹着。头顶之上,黑云无声翻涌,冷风萧瑟,片凄凉景色。
在这片静默之中,忽地,那凶灵黑虎猛然抬头,仰天长啸,声音凄厉,仿佛有数不清的沧桑往事,尽在这啸之中。当那啸声还在远山隐隐回荡之时,他已回过头来,隆隆之声,仿佛正是情怀激荡,却又终究是压抑了下去。
“多谢”
那凶灵凝视鬼厉许久,忽地微微低头,这般说道。
鬼厉面无表情,慢慢向后退了半步,合眼微欠身,算是还了礼。
凶灵点了点头,声调已经渐渐平静下来,道:“想不到这世间竟然还有人记得娘娘与我们,嘿,不过我们当初追随巫女娘娘深入这十万大山的时候,又哪里想到过什么千古流芳”
他的眼神,慢慢转到了镇魔古洞洞口处,那尊伫立的玲珑巫女神像之上,他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温和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似乎也轻了许多:“不过你们来到这里,想必不是特意前来对我这个人不是人鬼不似鬼的东西说这几句话的罢”
鬼厉默然片刻,道:“是,我来此之前,虽然也曾听闻过玲珑巫女与你们七人的传说,但并不知晓你现下的情形,也不知晓你会在这里......”他抬头,望向凶灵,缓缓地道:“我来这里,是为了这个洞岤之中的那个兽神。”
巨大的身影震了震,那个名字竟仿佛连这个凶灵也为之感到畏惧。
只是,凶灵的目光并没有传过来,还是停留在那尊神像之上,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鬼厉淡淡道:“我们要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那凶灵猛然回头,盯着鬼厉,慢慢道:“就凭你们二人”
鬼厉缓缓点头,道:“是。”
凶灵周身的白色鬼气转动的速度似乎突然快了起来,看上去他的身影也有些模糊了,半晌,只听他冷冷说道:“不错,兽神的确就在这镇魔古洞之中。”
金瓶儿身子震,脸上忍不住掠过丝喜色。鬼厉却没有多少欣喜的表情,还是望着那个凶灵。
那凶灵也正看着他,忽然道:“我看你的衣着服饰,应该不是南疆土人,当是中土所来罢”
鬼厉点了点头,道:“正是。”
凶灵沉吟片刻,阴森鬼气之中,仿佛见他神情变化不定,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守护此洞口之前”
鬼厉道:“不知。”
凶灵道:“我自然是为了守护娘娘神像,但除此之外,我在此守卫,来是不容外力复活此妖孽,二来也不欲无知之人进入送死,你可明白”
鬼厉点了点头。
那凶灵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