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火焰,施施然这么走了过来。
而当众人回过神来,看清了那团红光中的人物时候,包括向镇定从容的上官策在内,竟都是不能置信地发出了声低低惊疑的呼声。
来人,竟只是个看去至多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头鲜艳却柔顺的红发也不系起,随意飘洒肩头,更有丝飘逸放荡的味道。
众人面面相觑,云易岚数年前闭关时候,众人都分明记得他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头上更早已是白发苍苍,但此刻看此人比当初的云易岚年轻了不知多少,而且面容上皮肤光洁平滑,连丝皱纹都看不到。
只是此人面容轮廓,却又分明乃是云易岚的模样,尤其乃是上官策,他与云易岚在起的时间比谁都长,更是认得这分明就是年轻时候的云易岚的样子,只是看那容颜,更胜过他年轻时的风采,在这般震撼之下,众人竟是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那个云易岚行若无事,大摇大摆地走到正殿之中,众人面前,目光炯炯有神,向众人望了眼,忽地微笑声,声音反在密室中的苍老,清朗悦耳,道:“怎么,你们都不认我这个谷主了么”
众人身子震,李洵首先回过神来,当先拜倒,大声道:“弟子恭迎师尊出关,恭贺师尊闭关修炼真法大成”
众人顿时醒悟,纷纷行礼,上官策眼中惊讶神色渐渐退去,也低下头行了礼。
云易岚显然看去气色不错,心情亦是极佳,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大家都许久不见了,起来说话罢。”
众人应了声,纷纷站起,云易岚微笑着向众人看去,最后目光落到上官策身上,笑道:“师弟,这些年让你代管谷中琐事,烦了罢”
上官策摇了摇头,亦露出微笑道:“师兄不在,便是我这做师弟的分内之事,反是前些日子玄火坛出了变故,我”
云易岚忽地声大笑,将上官策的话语打断,道:“过去的事,师弟何必耿耿于怀,来日方长,我们从长计议就是了。”
上官策面上掠过丝讶色,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低头道:“是。”
云易岚向在场众人望去,只见众人眼中满是尊敬和惊奇眼色,显然自己这身恍如返老还童的样子,让众人实在惊愕。
只是他也不多做解释,掉头向早就侍立旁的李洵问道:“最近谷中有什么事么”
李洵踏上步,恭声道:“今天早,中土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捎来份书信,说是乃是对前些日子师尊去信的回复。”
他口中这般说着,面上神色从容,但站在旁的上官策面上却为之变,云易岚闭关期间,焚香谷大事都由他作主。与青云门掌教通信往来,自也是重要之极的事情,他却是无所知。而这封回信今早即到,李洵不知怎的竟然半路截下,而不让他知晓,分明此事乃是师兄云易岚故意不让他插手的。
上官策心中怒气渐生,但面上却依然如故,异样神情闪即过。
云易岚点了点头,将李洵递过来的书信接下,打量了眼,只见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数字:焚香谷云易岚师兄亲见。
落款乃是:青云门道玄拜会。
果然乃是青云门道玄真人的手书,云易岚微微笑,将封口撕开,抽出了张薄纸,从头到尾看了遍,面上始终带着微笑之意。
末了,他微微点头,沉吟片刻,将书信收好放入怀中,朗声对众人道:“今日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准备下,不久之后,我当率领焚香谷出色弟子,进中土去拜会青云门与天音寺两派道友,共商天下大计”
众人惊,焚香谷大举进入中土,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不料今日谷主甫出关,便下了这个绝大的命令。只是云易岚向来威望深重,焚香谷众人也没有多想,众人见过礼后,纷纷退了出去,各去准备不提,只有李洵却被云易岚留了下来。
待众人走后,山河殿上只留下了云易岚和李洵师徒二人。李洵与师父单独相处,便也没有众人在场时那般拘谨,笑道:“师父,你闭关究竟修的是什么法门,竟有如此神效”
云易岚笑了笑,道:“这乃是我焚香谷祖师传下的异术,等日后你道行够了,还怕我不传给你么”
李洵怔,却见云易岚眼中笑意和蔼,似大有深意,略思索,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拜倒,道:“多谢师父厚恩,弟子必定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云易岚微笑着将李洵搀起,上下看了看他,叹道:“你根骨精奇,乃是修道的大好人才,只是我看你年轻气盛,心气还有些浮躁,自己还要多加把握,如此再勤加修习,方能成其大器。”
李洵连连点头,道:“多谢师尊指点。对了,师父,你留我下来,可有什么事么”
云易岚看了他眼,道:“不错,我要你先去趟中土。”
李洵怔,道:“中土去哪里”
云易岚淡淡道:“青云山。我等下会写封回信,你立刻动身,将此书信送到青云山道玄真人手中。”
李洵点头道:“是。”
云易岚来回走了几步,又道:“道玄真人看过此信之后,多半要留你在青云山暂住几日,你也不必推迟,就在青云呆几天,我随后就带其他人到了。”
李洵点头,但微感迷惑,道:“师父,你这么急着进入中土,有什么要紧事么”
云易岚微微笑,道:“还不是你求了我许久的那件事”
李洵身子震,随即面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当即再次跪倒,大声道:“多谢师父成全。”
云易岚摇头笑道:“好了,好了,你且先回去准备下罢,等会过来取我书信,就直接动身好了。”
李洵兴奋的答应声,大步走了出去。
待这个年轻弟子的身影消失,云易岚面上的笑容也渐渐淡漠,他转向南方,向着那十万大山的方向远远眺望,半晌之后,忽地冷哼声:
“既然你要出来,我便让整个天下来挡。要我人独挑这个担子,嘿嘿,我可没那么傻”
第五章 颓废
十万大山,镇魔古洞。
兽妖复活之后的镇魔古洞,情景已经与之前黑云压顶阴风呼啸的模样大不相同,虽然天空仍然昏暗,但集聚在洞口的那片黑气已然消散,终年不止从古洞之中吹出的阴风也消失无踪。
除了依旧荒芜的山脉,只有伫立在镇魔古洞洞口的那尊石像女子,依然风雨不改地站在那儿。而就在它的面前,身着鲜艳丝绸衣衫的,竟是个模样极其俊逸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丝妖艳的少年。
比寻常女子更加白皙的脸上,细眉丹目,薄唇尖颌,细细看去,这张脸庞却隐隐和那尊石像女子有几分隐约的相似。
只是,在两个人的面容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这个少年,便是从镇魔古洞中复活的兽妖,谁也料想不到,令无数南疆人恐惧的恶魔,竟是这般个看去俊俏的少年。
从复活的那天开始,不知为何,他什么也没干,既没有大肆杀戮,也没有狂喜呼啸,却只是这么默默站在玲珑巫女的石像前,沉默地凝视着。
黑影闪过,巫妖从远处无声地飘了过来,来到少年的身后。
“兽神大人。”
少年身子动不动,头也不回,道:“怎么样了”
巫妖盯着他的背影,道:“十三妖王已经将十万大山中残余的蛮族全部收服,起听命于兽神大人。”
少年的身子这才动了动,缓缓转过身来,淡淡道:“共还剩多少族”
巫妖道:“如今只有三十七族了。这百年间,十万大山里群龙无首,各蛮族多互相残杀,许多族都被灭了。”
少年冷冷笑,面上也不见有什么失望表情,相反,却更有股从深心隐隐散发的桀骜感觉,目光如电,在巫妖蒙着黑纱的脸上转了转。
巫妖突然觉得,自己面上几如被火焰烧过般的感觉。
“其实,应该是三十八族的,”那少年悠然道,“不是还有你这个黑巫族的最后传人么”
巫妖低头,沉默无语。
少年缓缓转过头,目光又次落到玲珑巫女石像的脸上,凝望许久,突然叫了声:“黑木。”
巫妖身体震,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仿佛如刻在深心的伤口般,每唤声,都要伤他次。
只听那少年注视玲珑石像,语气中突然多了几分沧桑,道:“这么多年了,在玲珑面前,你心里有没有后悔过”
巫妖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有。”
少年也不回头,双眼中闪烁着怪异的光芒,流转不歇,幽幽道:“这世间除了你那个变做凶灵的大哥,也只有你知道我和玲珑的关系了。当年你们行八人,追杀我穿过千山万水,现在想起来,仿佛就在昨日般。”
巫妖黑纱之下的身体,忽地开始微微颤抖,似乎曾经的往事,他也历历在目。
只是那个少年,却根本没有注意巫妖的反应,他所说的话,与其说是对巫妖说的,不如说是对着石像低低自语,在他眼中,此刻只有了那个玲珑巫女的石像。
“你,”他的声音,慢慢透着分伤心分悲凉和分的愤慨,“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石像无语,沉默伫立。
“在你心中,什么世间苍生,什么天命造化,都是那么重要么”这个少年的声音,忽有些激动起来,慢慢变大。
“如果你把那些看得比我还重,所以要除了我,是这样吧”少年脸上的表情,浮现着诡异中带着丝妖艳的冷冷笑容,“可是你知道么,我根本不在乎”
“什么狗屁天意,什么天下众生,那算什么”他的神情越发凄厉,奇怪的是,尽管那眼神表情极其可怕,他的容貌却越发的妖艳漂亮,几不似常人。
“你要我死,说句就够了,你知道么你知道么”他厉声咆哮着,对着那尊石像女子,然后,慢慢的,他的声音低落下来,
“可是,为什么你竟然把那些东西,看的比你自己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啊”
慢慢的,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过经历了无数岁月风霜侵蚀渐渐粗糙的面容,拂过深深记忆之中,那曾经温柔的脸庞啊
冰冷的感觉,不带丝的温暖,从手心缓缓传来。
张开了双臂,轻轻的拥抱,将石像拥在怀里,少年的表情渐渐变成异样的温柔。巫妖站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那个怪异的场景。
“我知道,是这个天下苍生害了你的。”那少年半闭上眼睛,如梦呓般的轻声道,“你放心吧,我会让所有的切,都来为你陪葬,然后,我再来找你”
“你等着我”
低低的声音,悄悄低落而终于消失。妖艳的少年拥抱着冰冷的石像,黑衣的巫妖木然而立,天空中的乌云声惊雷,天际飘落了雨滴。
大雨在风中飘落,将这个世界变得朦朦胧胧,隐约中,巫妖怔怔望去,雨滴落在那石像女子脸上,无声滑落
恍如泪水
青云山东方三千里,从空桑山向东南延伸的古道边,寂寂荒野,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离小池镇日路程地方的何家小店,也和往日般,孤独的站立古道旁,迎送着过往的旅人。小店的主人何老板自然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迎接送走过多少的客人,过路的人么,自然是什么样子的都有。但是在这三天之中,他渐渐肯定,虽然自己岁数渐大,但想必是会记住这么位客人的。
其实要说是位客人,也不大准确,真正来说,应该是带着只古怪猴子的客人。而且对何老板来说,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只模样古怪居然有三只眼睛的猴子的作用,反而还更大些。
三日之前,正站在古道旁边店门外拉客的何老板看到这位满面风尘之色脸茫然的男子从古道上走来,肩上趴着只三眼猴子之后,不知怎么,就觉得有几分眼熟。当时他迎上前去,本想说个天花乱坠将这位客人拉进小店歇息片刻,却不料他只说了句:
“客官,本店有热茶美酒,不如到里面休息”
这后面的话还未出口,那看起来十分憔悴的男子忽地就从他眼前消失了,下刻,在何老板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男子已经坐在他小店之中的木桌旁边。而桌子之上,丢着锭足可以在这家小店里不停吃喝三日的银子。
何老板自然是好生欢喜,连忙端酒送菜,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位客人和这只猴子,居然真的就这么在他的小店中,足足呆了三日三夜,直到今天,似乎也没有上路的意思。
那个男子的精神,显然非常不好,三日之间,何老板竟未看到他说过句笑过次。每次当他将酒菜端上饭桌,那男子都只是默默望着酒壶,然后慢慢喝酒。
只是这位客官的酒量似乎极差,每次喝了点,何老板心里估算着还不到半壶罢,整个人就仆倒在酒桌之上,不省人事。而与主人相反,这个男子带来的那只三眼猴子,却令何老板惊讶的目瞪口呆。
老实说,何老板在这里开店,地方虽然偏僻,但因为过往客商颇多,也算是有点见识的人物,但这三天之内,他已经在内心里无数次的发誓,自己真的见到了这辈子最能喝酒酒量最大的只猴子。
只不过是日夜的工夫,何老板小店中所有库存的美酒,包括他藏在店后那棵老槐树下的坛女儿红烈酒,都被这只猴子喝完了。
而这只猴子,显然仍是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捉耳挠腮,四处张望,蹦跳许久,冲着何老板“吱吱”叫个不停。何老板虽然不通猴语,但傻子也能看出这只猴子的意思,本来不欲理会,不料这猴子机灵的如鬼般,居然偷偷将何老板收起来的银子又偷了回来,并在何老板面前晃来晃去。
何老板无可奈何,何况别人本来就付了足够的银子,只得派伙计从小池镇上连夜往这里送酒。刚开始他还颇为恼火,但时间稍久,居然渐渐喜欢上了这只猴子。而且这只三眼猴子除了爱喝酒之外,倒也并没有其他恶劣地方,反而时常在店中玩乐嬉闹,心情好时居然还玩了几个杂耍,比如凭空就能从手上生出丛火焰之内的玩意,不仅何老板看的眼睛发直,其他这几日经过的客商,也无不看得兴高采烈,在何老板这店中多呆了许久,让他赚了更多的银子。
而那只灰毛三眼猴子的主人,却与活泼的猴子截然相反,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酒气冲天的仆着睡觉,间中醒来次,也只是双眼无神地望了望周围,偶尔猴子跑回身边,他眼中才有几分光彩,懒洋洋伸出手摸摸猴子脑袋,随后似又想起什么伤心事情,拿起酒壶又喝起来,不到会,便又沉醉于梦乡了。
有时候何老板也偷偷想过,这男子该不会是个疯子罢。只是他虽然只是个普通店主,但仍然感觉到了这男子与其他过往路人的不同。别的不说,单是这男子呆在这小店中的三日,以往夜间这个时节最多的蚊虫,突然全部都消失不见了;更有甚者,往日每到深夜,小店外古道荒野中时常回荡起的鬼哭声音,竟然也似被什么东西吓到般,全部都消失不见。以至于何老板听惯了这些鬼哭狼嚎,突然这三日里如此安静,他竟然睡不着了。
这日黄昏时候,何老板站在小店的柜台后边,合上刚刚算好的账本,长嘘了口气。随后,他向自己的小店中望去。
窗外西落的残阳还有淡淡的余光,照红了天际晚霞的同时,也从小店的窗口照了进来,将这里的桌椅都拉长了影子倒影在地上,仿佛时光也在这里悄悄路过。
何老板的心情忽然有些异样,心头阵惘然,算来自己也已经过了五十了罢。虽然帮忙的伙计从来都说自己看着只有四十左右,但他自己知道,身体还是渐渐不行了。
岁月不饶人,就这么过了辈子么
他怔怔地向着地上那些渐渐变长的桌椅影子望着,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又看到了这间小店四壁上斑驳脱落的痕迹。
寂寂残阳,照在他的脸上,有几分人世莫名的沧桑。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些事,还是不要想罢。何老板苦笑声,拿起账本向着此刻小店中唯的客人和他的猴子走去。
那位客人总是坐在最靠里的那张桌子旁,此刻如往常样,正喝醉了仆在桌子上,动不动。而他的那只猴子则蹲在桌上,左手拿着酒壶,右手从桌上几个装着菜肴的盘子中抓着美味,喝口酒,吃口菜,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何老板走到那位客人身前,咳嗽声,清了清嗓子,但眼睛却是忍不住先向那猴子望了眼,只见三眼猴子显然也不在乎他的到来,只看了他眼,又把注意力放到手中酒壶上去了。何老板叹了口气,这只猴子实在是他生平仅见的如此嗜酒的动物,而且看它背后还背着只大酒袋,虽然已经干瘪,但可想而知往日这里面是装什么的。
何老板收回目光,不知怎么,心中却有几分紧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又咳嗽了几声,才小心翼翼道:“这位客官。”
他身前的男子动不动。
何老板有些尴尬,但还是说了下去:“呃,客官,是这样的,三日前你付的那锭银子,如今已然用完了,本店本小利薄,是不是”
那男子不知是不是真的醉了,伏在那里,还是没什么动静。
何老板叹了口气,呐呐道:“其实,客官你付的那锭银子的确不少,别说在小店里吃三日,便是吃上五日也尽够了。只是只是贵畜实在太过厉害,酒量太大,只这三日工夫,已喝去了小店里所有存酒不说,另差人分两次送来的四缸酒,居然也被它喝完了”
何老板说到这里,又看了看三眼猴子,却只见猴子瞪了他眼,做了个鬼脸。
何老板低声下气道:“能不能请您再付些银子,呃,对了,三日前您付的那锭银子,还被贵畜给偷了去,至今未还,我”
话未说完,忽只听“叮”的声,锭银子在桌上蹦了两下,出现在何老板面前。何老板定睛看,却是猴子不知道从那里又摸出了那锭偷去的银子,丢在他的面子。
何老板连忙收起,收到怀中,但迟疑片刻,看了眼那只猴子,又将银子取了出去,拉开衣襟,放在自己贴身衣服里去了。
就在他收好银子,打算再次向那个男子开口的时候,小店门口忽然传来个声音:
“有人在么”
何老板怔,回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三人,两男女,为首个老者,手边拿着只竹竿,上边挂着块白布,上书着“仙人指路”四字;在他身旁,是个看去十七八岁的少女,容貌秀美,脸上正挂着丝微笑。
这老少二人,老的是仙风道骨,少的是美貌秀气,而在这二人身后,站着个中年男子,拿着所有的包裹,却是生得古怪,身材高过前二人个头以上,张脸却长的如野狗般,望之生厌。
何老板连忙迎了上去,毕竟带猴子的客人显然不可能偷偷溜走,还是先招呼刚来的客人为好。只见他迎上笑道:“有,有,三位客官,请问是吃饭还是住店呢”
为首那个老人呵呵笑,眯着眼睛笑道:“怎么,何老板,不认识我们了么”
何老板为之怔,仔细端详了会那位老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在这古道边做生意,过往路人何其多,如何能记得,只得尴尬摇头,道:“抱歉,客官,在下年纪大了,记性不行了。”
那老者面有恻隐之色,摇头叹道:“唉,可惜可惜啊,世间凡人,多半如此,有仙缘在前,竟无慧眼可知。”
何老板心中惊,登时起了几分敬畏之心,仔细看了看这老者,只见他白须飘飘,鹤骨仙风,多半乃是得道高人。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得道高人看起来像是个江湖相士,而且那个老者身边的少女看起来大是不以为然的表情,但想来既然是高人,自然是自己这等凡人无法明白的,若是自己明白了,岂不是自己也成高人了
想到这里,何老板脸上早就多了几分尊敬,恭声道:“是,是,这位客官不,大师里面请。”
老者答应声,手持仙人指路的竹竿当先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他身后的少女苦笑摇头,转头对背后那背着包裹的男人道:
“野狗道长,我们也进去休息会罢。”
那男子应了声,也跟了进来,三人坐到张桌旁,狗脸男子将身上包裹往旁边椅子上放,发出了“砰”的声,看来分量不轻。
这三个人,自然就是周仙和小环爷孙两人了,至于那个狗脸男子,便是炼血堂系仅存的野狗道人。自从死泽之役结束之后,野狗道人就跟着周仙和小环两人,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开始的时候,周仙对野狗委实看不顺眼,三天两头地挑野狗的不是,时不时就出言讽刺,而野狗道人不知怎的,仿佛洗心革面重新变了个人样,居然听若不闻,仍是路跟了下来,而小环心地善良,看不过眼,多有出言维护。
她年纪虽小,但牙尖嘴利,周仙纵然是个老江湖,却时常被说得无言以对,最后只得接受这个事实。幸好时日久,他倒渐渐发现野狗也并非无是处,比如往常需要自己背的包裹重物,如今可以全部丢给这个“苦力”,而且“苦力”在小环略带歉意的眼神中,居然没有丝毫反感,反而很是高兴的样子。
至于其他好处,诸如野外行走遇到野兽行路见鬼过山遇见强人等等等等,自然也是派遣这位野狗“大侠”力摆平,路下来,周仙只觉得舒畅之极,天涯路走了辈子,还从未走的如这几个月般舒服,恨只恨没早点遇到野狗这厮。
这段时日,他们三人重游故地,反正是浪迹天涯,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得,走着走着,又走回了这条古道之上。也亏得周仙如精鬼般,竟然还记得何老板这么个在路边开小店的人,上来就装扮了回高人,唬的何老板惊咋的模样。
看到何老板对自己必恭必敬的样子,周仙大是得意,大模大样地点了几个菜,待何老板快步走开前去准备的时候,他才回头正欲向小环和野狗道人吹嘘番,却忽然见小环和野狗道人脸上不知怎么,突然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目光直噔噔地。
周仙奇道:“喂,你们怎么了”
野狗道人抬起似乎变得有些沉重的胳膊,向小店内里深处指了指:“你自己看。”
周仙瞪了他眼,转头看去,忽地身子也是震。
只见黄昏残阳余光中,最后缕光线从窗口落下,在小店深处那个昏暗的角落,仆着个男子身影,而桌子之上,在阴影之中,只三眼猴子正向他们望来。
小环愕然,低低叫了声:
“小灰”
第六章 偶遇
把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菜肴放在桌子上,何老板退回了柜台后面,重新打开账本,装作算帐的模样,只是眼睛微微转动,在字里行间不时悄悄向小店里的那些客人望去。
周仙小环和野狗道人三人,此刻都已经坐到了三眼灰毛猴子小灰的那张桌子上,至于新点的菜,自然也送到了这张桌子,只是他们都毫无胃口就是了。倒是小灰颇为开心,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很是开心的模样。
周仙等三人的眼睛,此刻都没有望着小灰,而是默默望着桌子边,正仆着的那个男子。
小环沉默半晌,慢慢伸手,推了推那个男子,低声叫道:“鬼厉。”
那个男子身子被她推的动了下,却没有什么反应。旁边周仙与野狗对望眼,面面相觑。
那男子身材模样,自然就是他们往日见到的那个鬼厉,只是这曾经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此刻竟变得如此落魄,他们下子还反应不过来。
小环转过头来,愕然道:“他怎么变做了这个模样”
周仙瞪目耸肩,道:“这话你别问我们两个人。”他停顿了下,忽地眉头皱,转头对着仍趴坐在桌上的小灰,露出笑容,道:“小猴子,你主人怎么了啊”
小灰三只眼睛起转动,向这位道骨仙风的老人看了眼,没有其他反应,只有身后条尾巴竖了起来,在身后摆动几下,片刻之后,忽地“嗤”地从口中啐了声,大模大样地转过头去喝了口酒,浑没把这看去如神仙般的老头放在眼中。
周仙大丢面子,登时脸上挂不住了,怒道:“死猴子,居然敢给我脸色看,反了你了。若是惹怒了你家仙人,待我用仙法将你收了压在青云山下,镇封了千八百年的,看你怕不”
话音未落,周仙只听见声呼啸,眼前黑,似有物当面冲来,眼看躲闪不及,旁边小环也惊呼声,幸好从旁伸过只手,迅速无比地将周仙推了把,将老头推倒在地。
周仙猝不及防,只摔了个四脚朝天,登时将仙人模样摔的七七八八,大是狼狈,不过总算也因此而躲过了当面丢来的那件事物。这时那东西砸了个空,飞出段距离,“嘟”的声闷响,砸到小店墙壁掉了下来,却是个烧鸡的骨头。
众人包括正站在远处看热闹的何老板起转头望去,只见三眼猴子手中抓着只鸡腿啃得不亦乐乎,只不知道这骨头是它用手仍出来的,还是直接用嘴吐出来的
周仙只恨得牙痒痒的,但他阅历毕竟非同小可,知道这猴子乃是不世出的灵物,而且看这模样,似乎脾气居然颇为暴躁,还是不惹为妙,再说这背后还有个以嗜血闻名的主人鬼厉,万那家伙清醒过来,更是麻烦。
当下骂骂咧咧爬了起来,怪眼翻,却是冲着野狗道人怒道:“你这厮存心要我死是不是,干嘛用那么大力推你家仙人”
野狗哑然,若是依他以前的脾气,自然早就骂了回去,只是如今狗般的眼睛转了转,居然将头转了开去,不理周仙了。
周仙吃了个闭门羹,更是恼火,正要再说什么,小环已在旁边嗔了句:“爷爷”
周仙近年来,倒是对这个牙尖嘴利的孙女最为害怕,当下呐呐住口,但嘴里仍是低声咕哝着什么,显然很不甘愿。
小环不去理他,转过头望着小灰,露出笑容,道:“小灰,还记得我么,我给过你冰糖葫芦吃的哦。”
小灰眼睛望着小环,三只眼起眨呀眨的,忽地点了点头,咧嘴笑了起来,而且居然连尾巴也摆了两下,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前在青云山大竹峰跟那只黄狗“大黄”学的。
小环噗哧笑,道:“想不到你还记得我,过来罢。”说着伸手向猴子招手。
小灰眼珠转了转,伸手到脑袋上,看样子似乎是微微有些困惑,习惯性地想抓抓脑袋,不料双手中手拿着酒壶,手抓着鸡腿,都不得空,索性干脆直接用鸡腿在毛茸茸的头上蹭了几下,留下了几点油渍。
小环掩嘴轻笑,小灰望着她的笑容,也咧嘴笑了笑,然后慢慢移了过来,来到小环身前桌上,蹲了下来。
旁边周仙野狗还有远处的何老板都看直了眼睛。
小环细细打量了下猴子,从怀中拿出块丝巾,皱眉道:“把手上的东西丢掉啦。”
三眼猴子怔了下,“吱吱”叫了两声,显然不是很愿意,小环轻轻拍了它脑袋下,道:“快”
小灰撇了撇嘴,将手中鸡腿放回盘子里,还多看了眼,然后刚要放下酒壶,却忽然又拿到嘴边喝了大口,这才放回桌上。
小环摇头失笑,道:“怎么变得这么馋了。”说着伸手将小灰两只猴手都拉到身前,用丝巾将猴子手上的油渍细细擦去,小灰居然也就这么动不动,任由小环摆布。
说来也怪,除了主人鬼厉之外,三眼灵猴似乎只对其他少数几个女子有些许好感,至于像周仙野狗之流,似乎它从来就看不顺眼。
擦拭完毕,小环将丝巾放到旁,目光向酒气冲天仆着的鬼厉看了眼,对小灰道:“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灰伸手抓了抓头,“吱吱吱吱”开始叫唤起来,同时手臂挥舞,无奈在场众人大眼瞪小眼,很明显没人听的明白。小灰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停了下来。
忽然,猴子伸手指小环,险些戳到了小环脸上,小环吓了跳,旁边野狗道人身子欲动,以为这猴子野性难训,不料却被他身边的周仙把拉住。
野狗怔,向周仙看去,周仙低声道:“看看再说。”
只见小灰此刻指了指小环,然后身子忽地就在桌子上翻了个跟斗,跳到桌子中间,口中“吱吱”乱叫,对着小环比划着,接着双手从上到下沿着身体做曲线状。
小环愕然,旁边周仙却皱起眉头,道:“女人”
小灰连连点头,接着指那个仆倒的鬼厉,随即双手捧心状,口中“吱吱呀呀”叫唤了几声,忽地身子向后倒,整个猴身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小环突然叫了声:“小心”
话音未落,只见小灰表演的太过投入,忘了这只是张不大的桌子,自己刚才蹦蹦跳跳不知不觉已到了桌子边缘,这倒下去,只听“扑通”声,登时掉到了桌子底下。
小环又好笑又担心,连忙要起身查看,但“唆”的声,猴子已然从地上重新窜了上来,双手及地,咧嘴对着小环笑着。
小环看三眼猴子似乎没受什么伤,这才放心,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小灰眼睛眨呀眨的,望着小环。
小环沉吟片刻,又看了看鬼厉的身影,转头向周仙道:“爷爷,他这个是”
周仙皱眉道:“难道是他被个女子所伤以他如今的道行和鬼王宗的势力,放眼天下,可没几个女人能做到这点了。是青云门的水月,要不就是魔教合欢派的三妙”
直坐在旁的野狗道人突然开口道:“我看不像。”
周仙怒道:“你说什么,居然敢说老夫,呃,本仙人说的不对。”
野狗道人却不看他,张狗脸上浮现着奇怪的表情,望着那个仆倒的身影,慢慢道:“以我所知,他不是那种把胜败看得很重的男人,再说了,他身上也没有什么伤”
周仙哼了声,大是不以为然,讥讽道:“那是你道行和人家差的太远,若是如你般只会几手三脚猫的道行,打场败场,自然对胜败看的很轻,天天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野狗道人大怒,正欲反驳,小环在旁边瞪了他们这两个人眼,提高声音道:“好了,别说了”
周仙和野狗这才同时住口,但仍怒冲冲对望眼。
小环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似做了什么决定,然后对蹲在自己面前的猴子道:“小灰,你们先跟我们起走吧。”
“什么”
小灰还没反应,周仙和野狗道人却先喊了出来,声音之大,连远处的何老板都被吓了跳。
小环看了他们眼,道:“怎么了”
野狗道人时有些结巴,呐呐道:“他他仇家太多,只怕会有麻烦的。”
小环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野狗道人默然,但他旁边的周仙却不干了,对着小环怒道:“我们又不是开善堂的,你干嘛整天收留别人”
小环瞪了爷爷眼,道:“他不是别人,他在死泽里救过我的命而且,”她忽地大有深意地笑了声,道,“爷爷,十几年前你骗了人家踩狗屎运的事,你还记得么”
野狗道人怔,周仙却是老脸红,怒道:“十几年的旧帐你翻出来做甚”
小环哼了声,淡淡道:“你记得就好,反正我不能看着不管。”说罢也不理会爷爷,转过头去照看鬼厉。
将这个男子身子轻轻翻转过来的时候,股酒气迎面而来,小环皱了皱眉,却只见那张熟悉的脸上,双眼紧闭,眉头却皱在了起,不知是不是就算在酒醉时候,他也在伤心的。
小环默默看着这张男子的脸,心头忽地掠过了那日在死泽之外,这男子走到她算命的摊位前,低声说的那么句:
“你长大了”
周仙自然不知道孙女此刻心中突然有些胡思乱想,但他却很清楚自己只怕要多了个大大的麻烦,如此之下,心情哪里会好,恨恨转头,瞪了鬼厉眼,大声道:“老板,算帐。”
何老板连忙跑了过来,陪笑道:“客官,您不多坐会了”
周仙没好气地道:“多坐本仙人坐了会就惹了大麻烦,在多坐还给麻烦烦死了”
何老板忍住笑,道:“谢谢客官,四钱银子。”
周仙嘴里咕哝着,才从怀里拿出银子,忽地旁边小灰窜了过来,却把身后背着的那个大酒袋拿到身前,对着何老板不停挥动,口中“吱吱”叫个不停。
周仙小环等都是怔,不知道这只猴子在搞什么鬼,倒是何老板与这猴子相处三日,多少知道点,此刻眉头皱起微沉吟,突然道:“你是不是要往这酒袋里加酒”
小灰大喜,拼命点头,咧嘴而笑。
周仙等人愕然,过了半晌,小环咳嗽声,干笑道:“掌柜的,你就帮它加加点酒罢。”
何老板大为高兴,连忙应了声,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