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交给他们,便可以不打了。
问题是,飞天神龙永远只会是飞天神龙,他不可能答应。
因为还有桩使他百思而不得其解之事:天下竟真会有象独孤樵这样笨的人
九天之内,在打架与息憩的空隙间,飞天神龙无时无刻不在教独孤樵武功,可他就是样儿也没学会。
因此两个鼻青眼肿的人只得东躲西藏。
飞天神龙并不笨,有时候,就在半梦中醒之间,他会想:这个自称独孤樵的家伙看起来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沾上了都定然会有永远打不完的架,应该将他扔出去为好。
他甚至还这般思忖:只要独孤樵学会了丝儿武功,与他“公平地”打上架,那他飞天神龙甘愿藏拙认输,“逃离”独孤樵,回入森林潜心学艺,待“艺成”后再出山找独狐樵雪“蒙欺”
“受创”之辱。
他觉得这主意很不错,但独孤樵就是学不会丁点儿武功,这使飞天神龙又迷惑又恼怒。
因而飞天神龙道:“独孤樵,你他妈的真是普天下最大的笨蛋”
独孤樵道:“嗯。”
此时他们是在个山洞中,个时辰之前,飞天神龙刚与几个和他素不相识的崆峒派弟子打了架,当然,那几个崆峒弟子不是他的对手。并且他们也和其他人样要带独孤樵走。
飞天神龙又道:“你这浑蛋不但不是普通的笨,还是世间最大的骗子”
独孤樵道:“哦。”
飞天神龙温怒道:“见鬼,除了嗯哦之外,你就不会说别的话了么。”
独孤樵道:“你要我说什么。”飞天神龙愣,随即道:“我问你,这些日来我为你打了多少架。”
“打了很多架。”
“你可知我几乎数度送命么”
“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至少有五次。”“是五次么”
“哼第次是与冷风月,第二次是与七个叫化,第三次是与天山二怪,第四次是与许聪和他率领的干鹰爪门弟子,第五次是与昆仑派的邰盛等十人。”
独孤樵道:“果然是五次。”
“五次便是五次,哪有什么果然不果然的”
“原来是这样。”
“哼”
“”
“我问你,你几时才能学会丁点儿武功”
“我不是已经会武功了么”
“真的吗”
“早些时你说挨打也是武功,这九天我天天挨你打,还不算会武功么。”
“见鬼那是我在试你。”
“啊”
“你啊什么”“原来你是在试我。”
“你到底要到何时才能学会”
“学会什么”
“武功”
“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
“原来你知道”
“我知道你永远学不会丁点儿武功,普天下有谁能教会你丁点儿武功,我飞天神龙甘愿做他的徒弟”
未等独孤樵开口,洞口外突然有人嘻嘻笑,随即传来两个字:“是吗”
飞天神龙惊,飞身立于独孤樵之前,喝道:“来者何人”
洞外之人又笑道:“素闻飞天神龙出言必践,言出如山,方才阁下之言,我鬼灵子陆小歪字字入耳,万大侠若有兴致,何不出来与小叫化赌上赌。”
鬼灵子在泰山英雄会上的番表演,倒是使飞天神龙大觉趣味相投,此时听洞外之人即是他,当下哈哈笑,步出洞来,却见个腰悬长剑,年约十五的娇美少女,俏生生地立在脏兮兮的鬼灵子身侧,头不由愣。
便听鬼灵子嘻嘻笑道:“这位小姑娘,是峨嵋派绝因师太的小徒儿瞿腊娜,她既认定了只有陪小叫化游山玩水才有兴致,我陆小歪也是毫无办法,万大侠倒不必疑忌。”
未等瞿腊娜开口争辩,鬼灵子又连忙道:“瞿姑娘,还不快过来见过这位声名赫赫言出如山的万大侠。”
把飞天神龙万人乐捧为大侠,这“大侠”二字走了的味儿,瞿腊娜焉有不知,只是年余来跟着鬼灵子,瞿腊娜早深知这歪邪掌门的德性了,当下只白了鬼灵子眼,转头朝飞天神龙衽裣道:“峨嵋派瞿腊娜见过万万大侠。”
飞天神龙听他两人皆口称他为大侠,心头不觉大是得意,抱拳笑着还礼道:“哪里哪里,两位少侠和女侠不必多礼。”
他自是觉得人家奉他为大侠,也该还二小个“侠”字才对,是故言语顿后心灵电闪,道出了“小侠”“女侠”之称。
瞿腊娜“嗤”的笑出声来,随即忽觉不妥,当下强忍住笑,把张粉脸憋得通红。
鬼灵子连忙道:“泰山别数月,万大侠依然依然风采这个哈哈,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他肚里的文采实在太过有限,以至于不知“风采”二字后该如何捧人,只得哈哈声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至于后面可喜可贺之言从何说起,就与他鬼灵子陆小歪没啥关系了。
飞天神龙却喜道:“少侠也是依然半朗神秀,更是大该庆贺。”
他二人吹拍,瞿腊娜只觉得又肉麻又可笑,忽见独孤樵从洞内走出来,不禁“咦”了声。
鬼灵子却装作没见着独孤樵,自顾低头皱眉作沉思状。
飞天神龙指独孤樵,道:“这这人冒充独孤樵,骗得骗嘛是没骗过我飞天神龙,只是”
既没骗得过他,就不存在“只是与人天天打架”之言了,鬼灵子见他言语作难,当下道:“区区个假独孤樵,又怎能骗过万大侠法眼。只是听说我那两个不争器的老徒儿,竟敢瞒着在下与万大侠寻自讨没趣,在下这厢和万大侠陪礼了。”
飞天神龙呵呵笑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鬼灵子佯怒道:“它日若遇见他们,为师定以门规惩罚,否则这两个老徒儿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飞天神龙连忙道:“陆少侠不必动怒,其实你那两个徒弟打架也是挺守规矩的,他们虽然是以二打,但这是他们多年来养成同进同退的习惯,须怪他们不得。”
鬼灵子道:“江湖中无人不知万大侠言九鼎,既是万大侠替他们说情,在下饶了那两个徒儿便是,只是太过便宜他们了。”
飞天神龙喜道:“好说好说。”
鬼灵子走到独孤樵面前,绕着他转了几圈,煞有其事的眯着眼仔细打量,末了面上摆出付极不相信的神色问道:“你叫独孤樵”
独孤樵道:“我叫独孤樵。”
鬼灵子煞眉道:“这可当真古怪了。”
飞天神龙道:“陆少侠觉得有何古怪”
鬼灵子道:“在下与家师行走江湖时,那剑刺死太阳叟东方圣的独孤樵嘛,在下与他也是有数面之缘的,为何眼前这个独孤樵,在却眼生得很”
飞天神龙大笑道:“他本来就是假的嘛”
瞿腊娜看了独孤樵这多时,竟觉得他与她师父绝因师太所描述的独孤樵面貌般无二,只是眼神略有不同而已,此时不禁插言道:“陆小歪,我看”
未等她将话说完,鬼灵子连忙拦腰截断,又问独孤樵道:“你真的叫独孤樵”
独孤樵还是那句话:“我叫独孤樵。”
鬼灵子突然冲天大笑,弄得当场三人惑然不解。
笑罢鬼灵子又道:“好哪,个人总得有个名字的,咱们姑且就叫你独孤樵吧。”
他说“个人总得有个名字的”这句话时,独孤樵忽觉脑中忽然闪过丝游戈不定的灵光,却又抓它不住,只是闪即没。
却听鬼灵子又道:“你可知万大侠武功智慧均是超人等吗”
独孤樵茫然摇头。
鬼灵子道:“万大侠费尽心血教你武功,可你丝儿也没学会,是这样么”
独孤樵道:“他是这样说的。”
鬼灵子道:“你比牛还笨么”
独孤樵道:“我不知道。”
鬼灵子转向飞天神龙,笑道:“这家伙当真笨得不可救药,但在下有个牛脾气,就是不信世间有办不到的事情。万大侠方才之言,在下还历历在耳,若万大侠愿意,在下倒想试试,”
飞天神龙道:“试什么”
鬼灵子道:“当然罗,若是在下教会了这独孤樵星半点儿武功,也是决计不敢收万大侠为徒的。我陆小歪在江湖中是何角色,大家心中都是有数,又怎敢给万大侠脸上抹黑,哈哈”
他这吹挤,弄得飞天神龙时尴尬难决。
鬼灵子又道:“这家伙冒充独孤少侠,此时已将整个江湖折腾得乱七八糟,谁沾上他谁倒霉,这道理我陆小歪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万大侠愿意,在下倒想与万大侠赌上赌。”
飞天神龙道:“如何赌法”
鬼灵子道:“就赌在下能否教会这独孤樵武功,若在下不能,愿将这颗叫化头奉上,若在下勉强做到了,便请万大侠让这独孤樵给在下不,给这个姑娘当个差役,不知万大侠意下如何”
飞天神龙道:“这不太让在下占便宜了么”
鬼灵子道:“大丈夫言九鼎,若论赌字,本就为了寻个刺激。赌约是在下提出来的,且无论人品武功,在下都难望万大侠于项背,故而如此赌法,在下倒以为公平得很。”
飞天神龙道:“但这这独孤樵曾使曾使”
鬼灵子接口道:“在下也略知这独孤樵曾使万大侠饱受厌烦之苦,但此时咱们把他当作赌注,而他自己浑然无知,岂不是岂不是哈哈”
飞天神龙喜道:“好便依了你。”
神色肃,又道:“但这赌约却得改改。”
鬼灵子愣,却听飞天神龙又道:“瞿姑娘美貌如花,这个冒充独孤樵的家伙给他当差嘛,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哈哈。”
瞿腊娜粉面红,却不便多言什么。
飞天神龙续道:“但陆少侠你的项上之顶,于我却没丝毫用处,依在下之见,若阁下输了,便须在令师姚大侠面前替在下分解两句,就说柳家堡的连二当家对在下猝施辣手,在下时失手将其打落悬崖,却也怪在下不得。”
鬼灵子此时已知个中原委,当下哈哈笑道:“此乃小事桩,何足挂齿,包在我小叫化身上就是了,只是如此来,岂不大让小叫化占便宜么”
飞天神龙道:“没有没有。”稍停又道:“不过有句话陆少侠也需传到:俗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倒不是我飞天神龙怕了丐帮”
鬼灵子道:“那是当然,万大侠既这么说,咱们便言为定了。”
飞天神龙连忙道:“言为定”
鬼灵子转向瞿腊娜,难得认真地道:“瞿姑娘。这独孤樵看起来真是笨之极矣,咱们事不宜迟,这便带他走吧。”
未等瞿腊娜开口,飞天神龙便抢着道:“陆少侠的话嘛,我飞天神龙是不敢不信的,只是在下又怎知过些日子后这独孤樵是真会武功还是不会呢”
鬼灵子道:“这样吧,咱们以半年为期,届时咱们还在此地相见,万大侠试便知,不知万大侠意下如何”
万人乐虽想半年期限未免过长,但转念想,独孤樵之笨确是闻所未闻,自己把手教了他九日他尚且丝也不会,兴许半年后仍是般。当下道:“好咱们半年后见。”
话音落时,人已飘上树梢稳去。
瞿腊娜“格格”笑,道:“陆小歪,我可真服了你那三寸不烂之舌。”
鬼灵子扮个鬼脸,道:“这叫做大丈夫斗智不斗力,否则嘛,嘻嘻,你又怎会跟定我不放”
瞿腊娜面色红,“呸”了声。
鬼灵子又道:“此番咱们赚了独孤樵,实可谓大功件,纵是我那老叫化师父,定也不敢小觑于我了,哈哈”
瞿腊娜道:“我仅知独孤少侠是胡大侠和童少侠的拜弟,黑道中人得了他便可要挟于胡大侠和童少侠。但如此众多的侠道中人争相抢夺独孤少侠,是何用意,我却是概不知。喂,陆小歪,这究竟是何道理”
鬼灵子搪塞道:“这个嘛,我也不大清楚,大约是嗯,自泰山英雄大会之后,胡大侠他们便隐身不见,武林中无人主持大局,大约白道群雄是想逼胡大侠,出来做白道武林盟主吧。”
瞿腊娜道:“这也有几分道理,然令师得胡大侠传丐帮不宣之秘的打狗棒法又继任丐帮帮主,纵是胡大侠英年归隐,令师也完全可以担当起主持武林正义之大局了,何况自泰山英雄会之后,任空行等几个魔头也极少在江湖露面”
鬼灵子截口道:“算啦算啦,这些武林大事与咱们无甚关系,眼下最要紧的,是将独孤少侠送到嗯,你跟着我走也就是了。”
瞿腊娜噘着小嘴,瞪了鬼灵子眼。
二人刚欲走步,忽见飞天神龙又飘然而至。
鬼灵子大吃惊,正不知如何区处,却听飞天神龙道:“陆小侠,尚有事不要。”
鬼灵子故作坦然道:“何事不要敢请万大侠言明。”
飞天神龙道:“内力算不算武功”
鬼灵子奇道:“那当然算。”
飞天神龙笑道:“那就是了,我飞天神龙此番若不赶回,那可就输定了。”
鬼灵子惑然道:“在下实不知大侠此言何意”
飞天神龙道:“令师是名满天下的丐帮帮主,功力何等深厚,这且不说,就论你那两个徒弟天山二怪,功力之深厚也是人人皆知的,我虽然相信令师姚大侠不会帮你使诈赢我,但若你令天山二怪将内力强行注入些给独孤樵,在下岂不是输定了么”
鬼灵子只觉啼笑皆非,却也满面肃然地道:“大丈夫言既出,便是驷马难追了,我鬼灵子若使诈,便自甘认输,更谈不上试不试的了”
飞天神龙喜道:“好,在下相信你了”
言罢又晃不见。其身形之快,连鬼灵子也大为叹服。心道若非以言语说动,而以武力强夺,纵是与瞿腊娜二人联手,只怕也难以胜得了飞天神龙。更何况飞天神龙还有独孤樵做挡箭牌,要强夺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鬼灵子这般思忖,飞天神龙自是不知,此时他已身在三四里开外,心里只有个念头:“鬼灵子,此番你可有架要打了,哈哈”
再烫手的山芋,扔出去半年后再捡回来,那是决计不会再烫的了。
飞天神龙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第七章
莽莽林海,声浪如潮。
对于飞天神龙来说,这切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小岛的啾啁声,树叶擦动的沙沙声,枯枝脱落而不易被人觉察的轻微声响
这切飞天神龙都能清晰地听到。
甚至不仅是听,而且是“看”到了那些声响。
他可以看见森林里的切
切都令他心旷神怡。
连熊狼虎豹扑食弱小动物的举动和缩小动物发出的绝望惨叫,都会令他心旷神怡
事实上,他的切禀性,都是森林赋于他的。
比如说他常常杀狼。
他觉得狼在很多时候,都不横规矩,喜欢以众敌寡。这不公平。
好在生活在森林中的狼几乎没有,纵若有,也是因迁徙路过。
所以森林是美丽的。在飞天神龙心中,森林永远是美丽的。
此时,飞天神龙尽情呼吸着森林中那种他早已熟悉的味儿,只想美美地睡觉。
任何人只要连续几天与人剧斗,之后都会想美美地睡觉的。
更何况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森林就是飞天神龙的“家”。
他真的躺下了。
他躺在数千万年来由枯叶铺成的厚厚的“床”,心头的畅快难以言表,他相信自己会很快进入梦乡。
但就在他将要闭上眼睛的刹那,看到了种在森林中他从未看见过的东西。
双腿。
双人腿。
确切他说,是双悬在空中晃悠着的人腿。
他使劲儿眨眨眼睛,确信透过浓密的枝树间看到的在十丈开外晃悠着的那东西确实是两条人腿。
他弹起身,只两个起薄,便到了那棵歪脖树下。
当然,最先能肯定的点是:有人上吊了。
飞天神龙微觉温怒,虽然任何人要上吊均与他无关,但这人竟然在如此美丽的森林里上吊,那就太没道理了
阵微风吹过,将那悬吊着的人翻了个个儿。
飞天神龙陡然大吃惊。
他没理由不吃惊,因为上吊者竟然是冷风月
九天之前,他差点儿命丧此人之手,只是因为某种不为他所知的原因,才侥幸摆平此人。
冷风月真会因败而自尽么,那也太没大丈夫气魄了。飞天神龙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他必须弄个明白才成。
飞天神龙轻轻跃,双指有若铁剪,早剪断了那条白练,将冷风月轻轻放在地上。
伸手探,发觉冷风月心跳已停,幸喜身体尚有丝儿余温。
飞天神龙当即运足内力,缓缓输入冷风月体内。
他必须救活冷风月,告诉他个道理: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
盏茶时分之后,冷风月己停止跳动的心脏,开始轻微颤动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冷风月的心脏方牙始有规律韵跳动,而飞天神龙浑身已被大汗湿透。
飞天神龙撤了内力,自顾盘膝行功。
大约过了半盏茶时分,冷风月虚弱地道:“你为何要救我”
他虽然开口说话,但并未睁开眼睛。对他来说,谁救都是样,或者说,谁救他都是不应该的,因而声音中充满绝望和落泊之感。
飞天神龙正闭目行功,闻声惊睁开眼来,见冷风月惨白的面色已然转红,显是已从鬼门关游回来了。当即收功,淡然道:“因为我想告诉你个道理。”
冷风月闻言也是惊,睁开眼来,见飞天神龙正看着自己,不禁失声道:“是你”
飞天神龙道:“我正想好好睡觉,是阁下的两条腿打扰了我。”
冷风月索然道:“阁下此言并不幽默。并且在下不但不会感谢阁下叙我性命,反倒会怪阁下多管闲事。”
坐起身来,淡然地看着万人乐。
飞天神龙并不以为忤,也淡然道:“九天前在下差点命丧阁下之手,在下当然不该救你。”
冷风月冷冷道:“但你救了。”
飞天神龙道:“因而阁下也用不着谢我,在下救你,实是为了在下自己。”
冷风月冷哼了声。
飞天神龙又道:“待在下告诉你个道理之后,阁下尽可再择树而吊,在下决不干预便是。”
冷风月依旧言不发。
飞天神龙续道:“平心而论,你我二人公平决斗,那是谁也胜不了谁。当日阁下猝然出手,占了先机,且又不顾自家性命大出同归于尽之招,致使在下防不胜防,几欲命丧阁下之手,然阁下突然撤力罢斗,个中原委,在下并不得而知。但你我均心头雪亮,当日躺倒于地的,本应是在下,阁下并未输。”
冷风月还是默不作声,只索然看着飞天神龙。
飞天神龙又道:“当日在下身处绝境,绝未料到阁下竟会突然收力,以至重创阁下,那叫做虽胜犹败。但咱们武林中人比斗,只论结果而不究其因,阁下确实是败了”
冷风月突然截口道:“方才阁下自言只告诉在下个道理。”
飞天神龙拍额头,道:“多谢阁下提醒。”
稍停又道:“在下要说的道理果然只有个,那就是: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
冷风月道:“就这些么”
飞天神龙想了想,又道:“俗言道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阁下若欲报掌之仇,在下随时候着便是。”
冷风月道:“这是第二个道理,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哈哈哈哈”笑声凄苦而落寞,直若落入陷井的猎物最后发出的绝望的哀嚎
飞天神龙凛然惊,道:“这果然是第二个道理,在下倒是自失其言,这这可如何是好”
略作思忖,便已有了计较,眉头展,道:“方才在下自言告知阁下个道理后便对阁下再行上吊袖手旁观,而在下自失其言,既告诉了阁下两个道理,那在下理应略作弥补。阁下若无异议,在下可将此条白练结上活套,挂在阁下方才上吊的地方,再帮阁下将颈项置入套中,也算扯平了在下多言之罪,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冷风月武功全废,本已心灰意冷且又贯心高气傲,方寻如此苍莽密林寻求解脱,却偏偏遇上了行事邪乎荒唐的飞天神龙,多手多脚将他救了,还没来由的受了顿教训,心头正自怨怒,又听他这他说话,如若猫戏耗子般,当下“腾”地站起身来,暴怒道:“万人乐姓冷的受你掌之赐,此时已无半点武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姓冷的若皱下眉头,便不算娘生爷养的你却用不着这般戏弄于我”
他哪里知道飞天神龙完全不存丝儿戏弄之心,闻言竟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冷风月又道:“万人乐,若你算是条好汉,便给大爷个爽快,我冷风月到了阴曹地府,也决不怨你”
飞天神龙又愣怔了良久,才结结巴巴地道:“你果然武功尽失了么”
冷风月怒道:“大爷我今日落入你手,那也是天数使然,姓万的,你动手吧”
话音方落,忽闻声娇喝:“何人敢伤我家主人”
飞天神龙和冷风月只觉团红影电闪而至,心头正觉诧异,定睛看时,却是位年约双十的红衣女郎,俏生生立于冷风月身前,此时粉面含霜,怒视飞天神龙。
冷风月顿时心头酸甜渗半,只道出个字来:“红”
来的正是黄龙堡中冷风月的心腹爱婢红婢。
红婢转过身来,看着冷月风,关怀之情溢于言表,低声道:“堡主,奴婢到中原两个多月了,今日才得见堡主,奴婢好好喜欢。”
冷风月伸手将红婢揽入怀中,心头的滋味端的难以言传,过得良久,才道:“你,你为何要到中原来。”
红婢泣声道:“堡主年余未归,奴婢放心不下,是以奴婢救驾来迟,还望堡主恕罪。”
冷风月轻叹了声,并未多言。
红婢脱怀而出,跪在冷风月面前,凛然道:“堡主若不饶恕,奴婢愿死谢罪”
冷风月伸手扶起红婢,叹道:“我我怎能怪你。”
红婢立起身来,道:“多谢堡主不怪之恩。”
稍停又道:“堡主,你瘦多了。”
冷风月呆呆地看着红婢,满目爱怜。
红婢也不转身,右手食指往后撇,道:“堡主,是这人意欲不利于堡主么奴婢这便杀了他替堡主出气可好”
飞天神龙先前听红婢口个堡主,还兀自觉得奇怪,此时听她竟要杀了他替冷风月出气,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红婢蓦然转身,娇喝道:“你笑什么”
飞天神龙道:“你家堡主也奈何不了我,小小个奴婢,也敢口出狂言,我飞天神龙能不笑么哈哈哈”
红婢怒道:“飞天神龙哼好大的口气今天便叫你尝尝姑奶奶的手段”
正欲出招,却听冷风月连忙道:“阿红且慢”
红婢瞪了飞天神龙眼,才转身对冷风月恭恭敬敬地道:“是,堡主,但他”
冷风月对红婢轻轻笑,随即满面阴沉,看着飞天神龙,字句地道:“姓万的,九日前姓冷的蒙你赐了掌,方有今日之事。今日阁下却救我命,咱们两不亏欠。往后相见,咱们是敌非友。正如方才阁下所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阁下若不后悔此时让姓冷的离开此地”
飞天神龙打断冷风月的话头,道:“不后悔不后悔此时你武功全废,你的奴婢又是女流之辈,这种架我飞天神龙是决计不打的。你们快去吧,我可要好好地睡觉了。”
冷风月缓缓地点点头,低头对红婢道:“咱们走吧。”
言罢转身步步朝西而走,红婢又瞪了飞天神龙眼,才转身跟上冷风月。
飞天神龙哈哈笑,自顾回到“床”上躺下,自言自语道:“要死可没那么容易,也不看看地方”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飞天神龙临睡前的自言自语虽然有些儿邪乎,但也不能算是全错。
真正自己要死的人并不多。
并且,死,其实是桩很简单的事情。
尤其是江湖中人,死简直就象睡觉样平常。
但有点飞天神龙没错:死,是受时间和地点限制的。譬如说,飞天神龙自言自语之时,是他与冷风月以性命相搏之后的第九天。
对许多人来说,这天很平常。
甚至可以说,“这天”就是“其它天”就是“任何天”。
除了特定的人,这天根中本不存在“第九”这个概念。
而另外些人,这天也许是“第三”也许是“第十”。
这并不重要。
因为任何天都会有人“生”,象死那样生,也都会有人“死”象生那样死。
重要的是,对于铁算子田归林来说,这天是他的“第十”中冷风月天冥毒掌后的第十天
他将在这天毒发身亡。
这本是注定了的事虽然他不想死,因为还没能找到独孤樵如果他同时也注定了必须死在目前他所躺着的地方的话。
他是躺在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木棚里。
离木棚不到五丈远的地方,有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清澈的溪水里,有鱼儿游来游去。
溪岸和木棚的四周,是派鸟语花香。
木棚虽简陋,却很结实,因为它是铁姑的手笔。
但此时铁姑不在,躺在木棚内的,只有个铁算子田归林。
他面色黑里透青,动不动。
事实上,从前天开始,他就是这个样子。当然,没有任何个人比铁姑更知道这点了,从他中了冷风月天冥掌的那刻起,铁姑就日夜陪伴着他。
开始的时候,他是每天昏迷次,后来两次,再后来三次,到第九天,他就彻底昏迷了。
毒发时间天比天长,天比天迅猛,这使铁算子很伤心。他不是伤心自己的死,而是伤心愧对大哥白马书生柳逸仙的重托,未等找到独孤樵,并把他带回柳家堡。
铁姑倒是很快活。
她将铁算子田归林抱到这儿,为他搭了木棚,又不知从何处弄来许多的酒肉,每当田归林清醒的时候,就劝他大块的吃肉大碗的喝酒。
田归林当然明白她也知道他最多只能再活十天。
但田归林不明白黑力铁姑为何如此开心。
初时他以为她是幸灾乐祸,便拒绝吃肉喝酒。
直到第三天,田归林才知道她不是因为他倒霉而开心。
因为那天铁姑很认真地说道:“你这没良心的,现在你总跑不了了吧。”
田归林大皱眉头。
铁姑又道:“反正我铁姑跟定你了,纵是阴曹地府,铁姑也跟你去走它遭。”
田归林心头猛震,失声道:“你”
铁姑道:“咱们堂也拜过了,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
事已至此,虽不能与你同床共枕,却能与你同岤而葬,我铁姑已心满意足了。”
田归林似是第次认识黑力铁姑,怔怔地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铁姑笑,径自去生火烤肉。还用她粗豪的嗓门哼起了曲连田归林也听得出饱含欢快的小调。
田归林心如潮涌,却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看着铁姑宽阔的背影。
五十多年来,铁算子田归林第次体验到了某种他叫不出名目的情绪。
待铁姑将肉烤热,转过头来看他时,田归林才又道:“你”
铁姑很快活地道:“我饿了,就吃就喝。你还是不吃,对吗那也好,咱们可以快些到那儿去。”
田归林当然明自她说的:“那儿”是哪儿。
人死了,总是要到“那儿”去的。
田归林只觉喉头哽咽,良久才道:“不,我吃”
铁姑顿时欣喜若狂。
往后的六天,只要在田归林清醒之时,他们总在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铁姑也总要哼些并不为田归林所知却能感到欢快的小曲。
于是田归林发现了两个奇迹。
是,黑力铁姑并不巨大,甚至还可算是娇小。
二是,铁姑的嗓门点儿也不粗豪,反倒是轻柔妙曼。
这两个奇迹的发现使田归林觉得有必要与铁姑作次比较深刻的谈话。
他招手让铁姑坐在身旁,轻声道:“铁姑。”
铁姑道:“归林。”
田归林道:“以前我对你不起。”
铁姑道:“你怎么还未改得了婆婆妈妈的习惯”
言罢笑。
田归林也淡淡笑道:“好,以前之事,咱们笔勾销,但你必须答应我件事。”
铁姑道:“别说件,纵是千百万件也答应你。”
言语间握住了田归林枯瘦如柴的双手。
田归林面色肃,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务须替我办妥,否则我田归林死不瞑目”
铁姑见状也整肃面容,庄重地点了点头。
田归林道:“年前我与二哥在江湖中找寻独孤少侠时,无意间闯入沧州关帝庙,偶然发现此庙下另有暗室,由是机缘巧合,我与二哥在暗室中得了两件宝物。”
铁姑插嘴道:“难怪当初有那么多人要追杀你和二哥。”
田归林道:“正如俗言所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哼”
铁姑道:“你若早告诉我这些。姑奶奶便棒个打杀了那黑煞四星”
田归林道:“那两件宝物是上古干将莫邪所铺的鱼肠剑,二是阴阳**图。”
铁姑道:“什么阴阳**图,名字怎的这般怪”
田归林道:“休要打岔,待我稍后告知于你。”
略停又道:“我与二哥分藏二宝,东窜西躲,便是为了勿让上古宝物落入宵小之手。因那二宝之旁有竹筒附言道:五百年后,有缘者当得入此宝,取此异宝,若君凭此而尽斩天下妖魔,则余瞑目也尔等虽得此宝,尚望量力行之,若无雄才大略,请交受与有德之人,切忌贪婪,徒遭杀身之祸其时我与二哥商量,咱们虽非宵小之辈,却也并非雄才大略之人,便合计将此二宝献给千杯不醉胡大侠。不料先是沧州七雄,后是黑煞四星,后又是飞天神龙,他们虽不知我与二哥自沧州关帝庙中所得何物,却路穷追强逼。彼时胡大侠又正受屈蒙冤,难得见其侠踪,以至二哥被飞天神龙万人乐掌打下深渊,定然已无幸理。二哥身上的阴阳**图,也并失落了。”
长叹了口气,田归林又道:“二哥既亡,田某本也不欲独活,不料正巧来了千杯不醉胡大侠,惊走万人乐,又得胡大侠番教诲,我方活到今日。胡大侠无论人品,武功,俱是卓立不群,我便将鱼肠剑托付于他了。”
铁姑道:“正该如此,只不知相公要铁姑做的事却是”
田归林道:“二哥葬身之处,四面皆是千仞绝壁,凭我这般武功,自难下去探究竟,然那阴阳**图,却是习练绝世内功之秘诀。上古异物既已现世,总会有有缘之人得之。我要你做的事,便是待我死去之后,将此消息传与胡大侠或姚大侠。”
铁姑颤声道:“相公,莫非到今日,你还不知铁姑之心么”
田归林道:“听我说,据那竹简所载,阴阳**图早被人撕成两块,我与二哥所得的,不过其中半,若欲修练盖世神功,必得另半作辅,这节也务请转告胡大侠。”
铁姑泣声道:“不我我”
田归林似未听到铁姑的声音,续道:“现在你听好,我将二哥葬身之处告之于你,你可要记牢了。”
接着便把雷音掌连城虎跌落的悬崖位置详细地道了出来。
铁姑早已泣不成声。
田归林厉声道:“可记住方位了么”
铁姑茫然摇头。
田归林叹了口气,又将那方位详尽描绘了番。
铁姑边流泪边点头。
直到铁姑能将那方位画出来了,田归林才郑重地道:“请恕田归林重伤在身,不能叩谢恩人,若有来世,田归林定当含珠衔草以报”
铁姑浓眉竖,怒道:“你若再这般说话,我黑力铁姑立时便死在你面前”
田归林神色凛。
却听铁姑又轻声道:“相公,你终是不肯叫我声娘子了。
对吗”
田归林呆呆看着铁姑泪水盈盈的眼睛,良久,终于轻轻道了声:“娘子,委屈你了。”
铁姑破泣而笑,嘤咛了声,扑入田归林怀里。
当然,田归林眼前黑,立马便昏过去
这与铁姑伟岸状硕的身体无关,说了这许多话,田归林又到昏迷的时间了。
之后数日,他二人便以相公娘子相称,虽个苍老枯瘦,另个丰满壮硕,倒也没有什么不协调。
田归林放下了心中的块巨石,虽因未找到独孤樵时而不免有丝儿惆怅,总还是心安理得的。
铁姑似是不知她的相公留世之日不多,终日喜气洋洋,活象只巨大的蝴蝶,在木棚内外飘进飘出。
这样便到了田归林中天冥掌后的第九天。
田归林不会再清醒了,这点铁姑很明白。
于是铁姑将从员外庄带出来所余下的银子全部带上,踏着夜色离开了木棚。
她到了安康镇。
个靠在街旁替人写诉状为生的穷儒从未见过十两以上的纹银,自然,在百两银子面前,他会以全家七口人的性命立下毒誓,永不透露为个巨大的姑娘写的那封长信的内容。甚至他还愿意操起对他来说极不熟练的砍刀,劈出块手掌宽且头尖的木牌,依言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刻了这样行字:
“铁算子田归林及爱妻黑力铁姑之墓”。
然后铁姑捉住了个身负二袋的叫化,问明他确是丐帮弟子后,将那封信和十两银子递过去,嘱他此信务必亲手交给他们前任或现任帮主。
那叫化肃然受命,星夜奔赴长安。
铁姑贯粗豪不让须眉,此时却心细如毫,她还剩三两银子,于是她买了两把铁锹。
赶回木棚时,已是次日已牌时分。
木棚内的田归林,除面目黑里透青之外,活脱脱象个熟睡的婴儿。
铁姑只看了田归林眼,便拎着铁锹到了她早已选择好的那块高地。
那块高地离木棚大约有十八丈远,上面长满野草鲜花。
铁姑笑了,并且哼起了欢乐的小调。
在她手中,铁锹如同幼儿的玩具,但对于象挖坑这样的活来说,这“玩具”比她那根重达八十余斤的铁杖管用。
不到半个时辰,她就掘出了个宽约四尺,长八尺,深约五尺的大坑。
但她觉得这坑应该至少深丈才行。
她跳上坑来,将那穷儒给刻了字的木块插在坑的西头,扔下那柄已卷了口的铁锹,捡起另柄,正要再跳下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顶轿子飘忽而来。
四个长相古怪的轿夫和顶黄色的轿子
谁也没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们相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