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她声音轻轻而飘忽，忽然道：“你回来吧”
她没有抬头，没有动作，甚至连脸色表情也没有变化丝毫，只有她握着天玡的手，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渐渐收紧。
“张师弟”她轻轻的轻轻的道。
你回来吧
这四个字，是飘荡在晨风中的话语，围绕着他，然后如石子，颗颗的冲入他的心田。
鬼厉深深呼吸，闭上了眼睛。袖袍里冰凉的噬魂，在他的手边，如最忠实的朋友，从不曾舍他而去
许久。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有淡淡的微笑，缓缓地道：“这个名字，我不用很久了。”
陆雪琪的嘴角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来，但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沉默了。
他们直这样站着，但中间的距离，此刻仿佛又远了几分。清晨的光洒在那个绝美女子的容颜之上，缓缓的散发出动人心魄的美丽，林间缥缈的薄雾，也似乎被她吸引，围绕着她轻轻飘舞。
那瞬间，她的容颜，似乎也有些模糊了。
陆雪琪转过身，迈开脚步，没有再说什么，向着那片迷雾深处走去，离开了身后的那个男子。
只是，就在她的身影在迷雾中渐渐模糊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那个男子的声音，缓缓的传来：“你会杀我吗”
她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迷雾中了，没有人可以再看到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的身体。
让人沉默的这个清晨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从迷雾中传来她飘忽的声音：“我会的。所以你能杀我的时候，也尽管下手吧”
天色大亮了，可是走在迷雾之中的感觉，却依然是昏暗的。这片地方的雾气，远远比其他的地方更加浓厚，视线也不能看的太远。
鬼厉走在林间，已经发觉此处除了雾气之外，虽然也是森林，但和外头的却是大大不同。除了棵棵高大的树木依然耸立在雾气之中，地面之上却很少有外面森林里那些茂密的灌木荆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处雾气太盛，见不到阳光的缘故。
但最让人惊讶的，便是曾经遍布在死泽森林里的无数毒虫猛兽和奇花异草，突然间也消失不见。鬼厉在这片林间走了至少半个时辰，连只毒虫都未见到。
这里，似乎根本就没有动物存在，派死气沉沉。
鬼厉皱了皱眉，继续向前走去。肩头的小灰此刻也安静了许多，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衫，但双机灵的眼睛依旧滴溜溜打转，不断向四周张望。因为少了荆棘灌木，还有那些烦人的毒虫异兽，在地面行走着便显得轻松了许多。自从进入内泽以来，这还是第次。
陆雪琪比他先进了这片雾气之中，鬼厉在雾气之外，故意等了许久，这才进入，此刻，已经根本不知道陆雪琪身在何方了
只是，他这般在林间走着走着，边小心注意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异动，心头却老是不自期的掠过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
“你回来吧”鬼厉对着自己，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轻的念着这四个字。
青云山，大竹峰，守静堂，小院，竹林
他嘴角轻动，浮现出个微带苦涩的笑容，道：“我已经回不去了，对不对，小灰”
“吱吱”猴子小灰轻轻叫了两声，也不知道牠是什么意思。
鬼厉伸手，摸了摸小灰，片刻之后，忽地振作精神，洒然笑，迈开大步，向着迷雾深处走去。
这走，又是小半个时辰，林子中的树木越来越是粗大，到后面几乎到处都是二人合抱以上的巨树。鬼厉注视周围，暗暗心惊。
这十年来，他受当年青云山战的刺激，再加上身边法宝噬血珠和噬魂潜移默化的影响，除了潜心修行，性子渐渐暴戾噬杀之外，还师从鬼王学了其他学问。而这代的鬼王，实是个不世出的人才，道行奇高不说，胸中更是博览群书，胸罗万象。
因为碧瑶的关系，鬼王几乎对他视如己出，倾心相授，在他有意的栽培之下，如今的鬼厉非但道法修行，就连见识阅历，也远非当年那个无知的青云门小弟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此刻观察这林间棵棵巨木，其实倒也并非都是什么罕见罕闻的奇树，其中便有橡树枫树槐树等等，换了是在死泽之外的普通山间，也在所多有。但奇就奇在这里的各种树木特别的巨大，寻常的只要有他们的半大小，便已经令人惊愕了，更何况这么多树全部聚集在起。
更奇怪的，还是这些巨树所在之处，本应该是生机盎然，但这片浓雾之下，如今非但看不到只动物，连刚进来时还偶尔见到的荆棘灌木，也全部不见了。甚至地面之上，除了偶尔露出地面的巨树树根，就是结实而微黄的泥土，竟然连青草也没有。
冷冷雾气之下，是片肃杀之意。
鬼厉深深皱眉，沉吟许久，环顾四周，只见棵棵巨树参天，笔直高耸，自己在林间漫步，仿佛是陷入了个巨大的迷宫。
他忽地袖袍挥，整个人腾身而起，不愿在这诡异的地方多待下去，驭起噬魂，在玄青色的光芒之中，向前飞去。
这来速度自然快了许多，不过顾虑到异宝所在可能就在这附近，鬼厉并没有飞到树林之上，而是仅仅离地六尺，边快速飞行，边仔细搜索着地面。
时间悄悄过去，树林里依然是片寂静，只有他破空之声，回荡在林间。树林中的树木，随着鬼厉的渐渐深入，躯干越来越是巨大，此刻映入他眼睛的，多半已经是不可思议的粗到要六七个粗壮汉子才能合抱的古木，不想也能知道，这里的树木，怕不是都有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寿命
在片越来越是浓厚的诡异气氛之中，鬼厉的身形，忽然停了下来。
此刻已经天亮许久了，但这里的迷雾，却似乎根本没有散去的迹象，仿佛从亘古以来，这层层迷雾就和这片森林共存般。
就在这个森林的最深处，鬼厉凌空而立，站在半空，向前望去。
在他的面前，赫然耸立着道墙
木墙
粗糙的树木纹理，坚硬而带着微微裂痕，从迷雾深处突然伸出，高达三丈的道木墙，如虬龙般强健有力横在巨木林中，深深扎入泥土。
鬼厉冷冷地看着，动不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道木墙，眼角开始微微抽搐。随后，他慢慢的移动身形，靠了上去，用手轻轻抚摸着它。
触碰的那刻，传来的是温和而粗糙的感觉，鬼厉心中隐隐想到了什么，但却是不敢相信。他收回手，身子慢慢顺着这道木墙向前飘去。
白色的雾气在面前渐渐散开，又在身后慢慢凝结，面前的这道木墙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是粗大，渐渐变成了圆形形状，而高度也在缓缓上升。
终于，在高度几达六丈的时候，到了这道木墙的终点，鬼厉的身子停了下来。
他深深呼吸，却依然无法镇定自己的心神，在不可抑止的心跳之中，眼前的切，穿过了迷雾，终于呈现在他的眼前。
这道巨大的木墙，在迷雾的尽头，和谐地融入到个更巨大的物体之中。
天空里，突然从迷雾中照下了缕阳光，随即又消失不见，被雾气遮挡。
鬼厉终于肯定了刚才心中不可思议的猜想。
那道巨大的木墙，是段树根
迷雾层层，飘荡不定，他因为太过惊讶而微微喘息，然后霍然抬头，那目光如穿越迷雾的光线，奔洒而去，直冲向上。
仿佛是无声处的道闪电，声轰鸣，整个森林中也为之震颤，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完全超越想像的棵巨树，那树干在这迷雾中竟然粗大得看不到边际，被粗糙的树皮包裹着的树干，如巨大的山丘巍峨耸立，直冲向天，没入了迷雾之中，就像钻进了云霄
鬼厉如只蝼蚁，在这棵巨树之前显得微不足道。
棵连树根竟然也高达六丈的巨树，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鬼厉缓缓收回了目光，此刻，肩头的小灰低低的叫了声，似乎也有些不安。鬼厉微微把头偏了过去，忽地笑，淡淡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果然是井底之蛙。小灰，我们走吧让我们好好看看这棵树”
脚下，噬魂所散发出的玄青色光芒忽地亮了起来，片刻之后，半倾向上，鬼厉声轻啸，随着那破空之声，人猴直冲上天，没入了层层迷雾之中。
疾风扑面，因为速度飞快而显得有些凌厉。在这片迷雾之中，倒有几分像刚进入内泽时，在瘴气之墙中的情形，不过毕竟不同，来没有毒气，二来也看的远些。只是这层层迷雾，居然凝聚到极高处，鬼厉顺着面前这棵不可思议的巨大树木往上飞翔，到现在飞了小半个时辰，这迷雾居然还未消散，真怀疑该不会就这么和天上的云层互相连接在起了。
同时，鬼厉也注意到身前的那棵巨树的树干之上，也渐渐有了变化。在地面的时候，自然就是这巨树的底部，也是粗大到无法想像，而在树身之上，除了粗糙的树皮，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但在飞了这许久之后，这棵巨树之上已经开始渐渐出现了分枝，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从刚才开始出现的，缠绕在树干之上，类似藤蔓的种奇异植物，纵横交错，叶片硕大，在枝叶顶端却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有红有黄，有橙有紫，煞是好看，迎风飘来的，仿佛还有隐隐的香味。
但直到此刻，他竟然仍无法完全看清这棵巨树的树干，究竟有多粗
造化之奇，实在匪夷所思，面前的这棵奇树，只怕当真有了千万年树龄，才如此巨大
“嘶”
声破空锐响，玄青色的光芒闪动，从迷雾之中冲了出来。脚下的雾气也随着他的身影，向上飘动了些许，然后再轻轻落下，仿佛海浪轻轻平息。
鬼厉终于冲出了这片迷雾
天地，豁然开阔
天空蔚蓝，万里无云，碧空如洗，而脚下白雾茫茫，缠绕在面前这棵巨树周围，越是接近巨树的地方，雾气就越加浓厚。
此刻，鬼厉已经身在高空之上，也终于看清了面前这棵巨树。
即使是在如此之高的地方，这棵巨树呈现在他面前的树干竟然仍是粗达百丈，而联想到从地面飞到现在的距离，在面前的简直就不是树，而是座巍峨耸立的高山
然而，这分明实实在在就是棵树。
而且，它依然向上伸展，那巨大树干之上除了同样令人惊愕的粗大分枝之外，依然笔直地伸向天空。
鬼厉抬头，远远眺望，那青天的深处，仿佛有淡淡的阴影。
他忽地笑了，向着青天。
哪个男儿，面对此时此景，能不心生豪情呢
他飞身而上，破空而去
速度越来越快，任凭着疾风刮面如刀。
越往上飞，巨树的树干也就渐渐缩小，到了后来，已经变成了只有数十丈大小，尽管如此，也依然是惊世骇俗。此时此刻，已经渐渐有了云气，不时飘荡在树身之旁。
这棵巨树，似乎就像是上古传说之中，那座登天的阶梯，直上青天
又向上飞了五丈左右，鬼厉的身子，终于停了下来，在他的面前，直笔直的树干，在这里突然分开了巨大的两枝，向左右伸展开去。
鬼厉沉吟了片刻，缓缓飞了过去，落脚在这棵巨树的分岔地方。说是分岔，其实以这棵巨树之庞大，这里站着数十个人也不嫌拥挤。等鬼厉刚刚落到树上，“吱”的声，小灰却当先跳了下来，猴头举目四望，随即小心地在这树干之上东摸摸西碰碰，显然大是好奇，这辈子头次见到如此巨大的树木，纵然是只猴子，也是惊讶不已。
鬼厉微微笑，也不去管小灰，这路疾飞上来，心中着实震动，在这之前，根本无法想像世间竟有如此巨大之树木，而此时此刻，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他已经想到，莫非那件异宝，竟然就在这棵不可思议的巨树之上吗
分岔的两枝，大小相若，几乎都有数十丈之粗，凌空横去，犹如两只巨龙横跃在半空之中。从这里开始，枝叶渐渐繁茂，而且看着延伸距离竟然颇长，站在这分岔口，竟然两边都望不到边。
鬼厉默默思索了会，便下了决心，回头叫了声：“小灰。”
猴子小灰正在这树干之上蹦来跳去，似乎根本不怕此处离地面如此之高，有时还跑到树干边缘，探头探脑的向下望去，猴胆居然颇大。此番听得主人呼喊，“吱吱”叫了两声，兴高采烈地跳了回来，跃上鬼厉肩头。
鬼厉微微笑，道：“我们走吧”
小灰眼睛滴溜溜打转，频频点头不已，看来猴子好奇心也是颇为厉害，咧着嘴笑个不停，很是兴奋的样子。
鬼厉向左右张望了下，沉吟片刻，随即更不迟疑，重新驭起噬魂，在片光彩耀目的玄青光芒中，向着左边树枝飞去。
这飞又是许久，但见虽然是在高空之上，这棵巨树的巨枝上依然有无数巨大叶片，繁茂之极。但不知为何，却没有见到有什么果实花朵，倒是从底下树干开始就直缠绕着这棵巨树的无名藤蔓，鲜花盛开，花枝招展。
随着鬼厉不断飞行，这侧的树枝渐渐也小了下来，但不知为何，那些藤蔓却越来越是粗大，而那些盛开的花朵也越来越多，到后来简直随地都是，目不暇接，空气中飘荡着莫名的香气。
忽地，鬼厉直飞驰的身子，硬生生顿在半空，来的如此之急，隐隐发出了声锐响。
眼前的树干，突然被无数藤蔓所完全遮盖，鲜花争奇斗艳，自上而下如花海般，凝聚成面墙，而在花海之中，赫然耸立着座石门，高五丈，宽三丈，硬生生的嵌入树干之中，周围被无数藤蔓鲜花所淹没，只留出中间厚实的巨石，上边刻着古篆体的四个大字。
“天帝宝库”
隐隐约约的，有什么黄钟大吕般的声音，回荡在青天之际，震动心魄。
鬼厉的目光，随即收了回来，落到石门之前，花海之中，那个白色身影身上。
似乎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个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无数的美丽花朵在青天之下，突然间起欢笑般，衬着她绝世容颜，骄傲盛开
花海之中，她便是最亮丽清艳的那抹颜色。
鬼厉人在半空，时心中百感交集，竟是怔住了。
第七章 故人情
死泽之外，离开大王村向西而去的古道之上，周仙和小环缓缓而行。
小环双明亮的眼睛举目四望，只见这条古道上杂草丛生，片荒凉。从大王村走出来许久，却连人影都没见到个。
极目远眺，只见此处地处荒野，四下无山，天高草长，不时有风吹过田野，青青野草如波浪翻滚，倒也好看，让人心胸为之阔。
周仙的声音从旁边懒洋洋的传了过来，道：“你看什么呢”
小环笑道：“爷爷，前些日子来这里的时候，因为赶路匆忙，也没有细看周围。今日天气晴好，你看这里景色倒是不错啊。”
周仙向古道外的原野看了看，倒也是精神振，不过随即自言自语道：“不就是片野草么，有什么好看的，如果是金子做的，那还”
“爷爷”小环叫了声，打断了他，没好气地瞪了他眼，道：“你怎么整天脑袋里想的都是钱来着，亏你名字里还有个仙字，真俗”
“俗”周仙大怒，道：“你敢骂我俗我老人家乃是世外高人，名满天下万家生佛造福百姓普渡众生的”
小环盯着他，周仙在孙女那明亮的眼光之下，不知怎么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是没有底气，末了干脆把头抬，哼了声，道：“你小丫头哪里知道爷爷的厉害”
小环噗嗤笑，摇着头转开视线，周仙被孙女讥笑，心中阵郁闷，长叹道：“我当初怎么会碰见你了，早知道就任凭你在路边哭死也不管你来着”
小环吐了吐舌头，雪白的脸上派天真可爱，笑道：“那不是爷爷你好心么。”
周仙瞪了小环眼，没好气地道：“好心个鬼，把你养这么大，整天气我”
小环也不害怕，更不生气，似乎这些话早就听的多了，走近周仙身边，眼珠转了转，忽然道：“咦，爷爷啊，当初你是为了什么要把我带走的”
周仙怔了怔，其实他与小环向来随便惯了，哪里会真的生气，不过这时听得小环问了这话，倒勾起了几分往事，面色便有惆怅，轻叹声，道：“当年在河阳城里，我看到你个不过二三岁的小姑娘倒在路旁边，饿的奄奄息，连哭声都哑了，时心软，就抱起来了呗。
说到这里，他忽地瞪了小环眼，道：“那时候你小小年纪，倒也聪明得紧，居然立刻就不哭了，害得老夫以为和你真的有缘，此念动，便再也丢舍不下了。”
小环向他做了个鬼脸，伸手拉住了周仙的衣衫，撒娇笑道：“爷爷你这不是好心么，将来定有好报的。啊，你看，这些年来，我帮你整天为人看相，替你赚了多少钱了”
周仙下意识地点头，眉开眼笑道：“嗯，这倒也是”忽地惊醒，转脸怒道：“是什么是胡说八道”
小环掩嘴窃笑，过了片刻，又似想到了什么，道：“嗯，爷爷，那你当初去河阳城做什么，那里不是就在青云山脚下么我记得你向来不愿接近那里，这些年来，似乎就只有十年前，为了那个叫张小凡的青云弟子，我们好奇跟过去看了看，不过也未接近。”
周仙面色微微有些黯淡，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你那没见过面的爹的遗骨灵位，就在河阳城中。当年我是在他忌日那天，在他墓前呆了许久，走出来便在街头看到了你，心中正是难过，看着你又可怜，便收养你了。”
小环听了，时也有些沉默，半晌之后才道：“爷爷，说起来我们又有十年没去看爹了。”
周仙心中微微算，点头道：“不错，转眼又过了十年了。”说到这里，我苦笑声，道：“罢了，反正我们也时没什么去处，不如且去河阳城里，看看你爹吧。”
小环立刻点头，道：“好啊。”
周仙摆了摆手，道：“走吧，这荒郊野外的，让人气闷。”
二人向前走去，走着走着，小环毕竟年轻，而且那都是陈年旧事，加上她性子活泼，很快就从那点伤怀中摆脱出来，边走边四处观看风景，无意中回头，忽地怔，对爷爷道：“爷爷，你看我们后面。”
周仙呆，奇道：“怎么了”说着向后头看去。
小环道：“好像那位野狗道长还跟着我们呢”
周仙仔细看，果然望见野狗道人不知为何，远远的跟在后面，慢慢走着，始终和他们保持段距离。此刻见他们突然停下向后张望，野狗似乎也怔了怔，居然也停了下来，面上有迟疑和点点尴尬之色，随即站到旁抬头看天。
周仙满脸狐疑，盯着他看了两眼，转头拉了小环继续往前走，同时低声道：“那家伙跟来做什么”
小环奇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周仙窒了下，忽然盯着小环道：“那家伙莫非动了色心，想对你不轨”
小环吓了跳，面上登时红了，嗔道：“爷爷，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周仙哼了声，道：“我为什么不能说，如今这世道，坏人横行，你又长得漂亮，难说得很”
小环白了他眼，道：“依我看啊，往日里野狗道长人在魔教，名声虽然不大好，却也不曾听说他害过女子，倒是杀人放火白日打劫这种事传闻是干过不少。”
周仙脸色白，顿时紧张起来，道：“那厮该不会想抢我们这两个穷光蛋吧”
小环哼了声，道：“难说，再说了，爷爷你身上的银子，只怕比穷光蛋多得多吧。”
周仙连忙压低声音道：“嘘别那么大声说话，”说着他向四周张望眼，眉头紧皱，道，“糟了，这里四下无人，正是打劫的最好地方。我们还是快些跑吧”
小环怔，却见周仙伸手到了怀里拿出道黄色纸苻，看来是想施展他那手“祖师秘传”的遁地之术逃之夭夭，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连忙把拉住周仙，道：“爷爷，你等会。”
周仙向背后看了眼，道：“那家伙又跟上来了，等什么等”
小环微笑道：“爷爷，你这遁地之术虽说是祖师传下的秘术，但遁地之后我们在何处出来，你却不能控制。我可告诉你，我们现在离那死泽可是没多远，万你居然钻到了里面，我们可当真是呜呼哀哉了。”
周仙愣，呐呐道：“我们运气不会那么差吧”
小环白了他眼，道：“你觉得自己的运气是好是差”
周仙想了想，随即很坚决地道：“差”
小环嘻嘻笑，道：“那不就结了，所以我们可不能冒险，”说着，她凑近周仙，向自己左手示意，低声道：“爷爷，你忘了，我这里还有件瓶儿姐姐送的护身法宝，再说那野狗道人也并非什么魔道高人，我们对付他也不算什么难事。”
周仙低头沉思，随后长出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唉，不知怎么，这几日我老是心惊肉跳，心神不宁的。看来多半是在死泽之中看到的修道高手太多，把那野狗也看的高了。”
小环抿嘴而笑，又道：“再说了，那野狗道人好像也不算是坏人，当初不是还借伞给我们么”
周仙“呸”了声，道：“什么我们，是借给你，老夫我可是硬生生在雨中淋了半死，你这丫头居然无动于衷，真是不孝。”
小环吐了吐舌头，笑道：“爷爷，我可是有给你起遮的，是你自己不要。”
周仙又是哼了声，迈步向前走去，口中兀自道：“反正你和你那个不孝的爹都样，整天都惹我生气，真是忤逆”
小环微笑摇头，跟了上去。
古道后边，野狗道人隐隐听到前方传来笑声，皱了皱眉，面色变了变，但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天地之间，风过荒野，正自“呜呜”做响。
这走又是小半个时辰，周仙不觉有些累了，拉小环，道：“休息下。”
小环点了点头，看着路边有块半大青石，走过去拍了拍，道：“爷爷，你坐这里罢。”
周仙点了点头，把手中那根挂着“仙人指路”白布的竹竿斜靠在青石旁边，在石头上坐了下来，不由得有些喘息，微微摇头，道：“最近怎么老觉得身体不行了，才走了多长段路，就开始喘气了”
小环正从包袱里拿出装水的水壶，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丝忧色，走过来将水壶递给周仙，同时道：“爷爷，喝点水吧。”
周仙点点头，接过水壶，昂首喝了几口，长出了口气，然后转头向后看去，果然看见后边还有个人影，远远站在那里。
周仙看了半晌，忽地笑，也不再去管他，将水壶交给小环，不料回头间，却是怔，只见小环坐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手上又多了只红艳艳的冰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吃着。
周仙大摇其头，语重心长地道：“我说小环啊，你也不看看自己都几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女孩子似的，这么爱吃这冰糖葫芦”
小环向着路旁轻轻啐，吐出小粒冰糖葫芦的籽来，冲周仙撒娇似的笑了笑，道：“可是人家爱吃嘛。”
周仙为之哑然，叹道：“十几年前，在那河阳城中，那么多的糕点点心，我怎么偏偏就跑到路边小巷里为你买了这冰糖葫芦”
说罢，摇头叹息不止，小环笑了不语，轻轻品尝着手中美食，或许是在那冰糖葫芦红艳的外表下，她的唇似乎也添上了抹艳色。
周仙又坐了会，感觉体力渐复，便打算叫上小环继续赶路，不料头刚转过，忽地眼角余光瞄到身前，突然出现了双人脚。
周仙大吃惊，心道莫非这疏忽，野狗那厮竟然趁机偷袭过来，这还了得看来果然不能轻信小丫头的话，老夫行走天下百余年，难道今日乌龟跌倒阴沟翻船不成
这边胡思乱想，正想要叫着小环起来，忽只听前头那人声音温和平静，淡淡地道：“你还在给人看相么”
周仙和小环都站了起来，抬头看去，只见面前是个中年人，细眉方脸，眉目儒雅，双目炯炯有神，额角饱满，文雅中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袭儒袍，腰间别块淡紫玉佩，玲珑剔透，隐隐有祥瑞之气，很是漂亮，绝非凡品。
只是他的额角鬓边，却与他模样不相称的多了许多白发，看去多了几分沧桑。
周仙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在不为人注意的袖下，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只是他脸庞之上，在惊愕之后，却又隐隐有几分激动，几分欣慰和几分人世的沧桑。
小环的目光从那人脸上转了圈，回头了爷爷的身上，随即发现周仙脸色似乎不大对劲，正想说些什么，周仙忽然道：“小环，你到旁边去下，等等爷爷叫你再过来。”
小环怔，这却是从未有过之事，但看周仙脸色严肃，不似开玩笑，而且看那他们二人神色，倒似乎是旧相识，当下应了声，回身随便整理了下包袱，向后走去。
她走着走着，不时便回头张望，却见爷爷和那个中年人还是面对面站在那里，似乎依然没有说话。
她心下有几分担忧，那个中年人她刚才初次见面，但只在短短时刻，却不知怎么竟然有些畏惧于他，心中没来由的阵害怕。
这十几年来，她直跟在周仙身旁，从来也不知道爷爷竟然会认识个威势如此之盛的人
她正想着，心中恍惚，浑然没发觉自己走了好些路，突然间发现身前又有个人影，连忙停住身子，险些就撞到了那人身上，定眼看，却是野狗道人，连忙道：“对不住，道长。”
不料野狗道人此刻的脸色竟然也大大的不对劲，面上惊骇之色闪现，眼睛直直地向前凝望着，满是害怕畏惧之色。
小环又是吃了惊，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野狗看的，竟然也是那个中年男子。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会让野狗道人如此害怕
小环心里想着，忍不住就低声向野狗道人问道：“道长，那人是谁，你认识吗”
野狗道人身子震，似乎回过神来，但脸上畏惧之色依然未减，看了看身边的小环，呐呐道：“你不认得他”
小环点头道：“是啊，我也是今日头次见到此人，不过我看爷爷似乎和他认识的样子。对了，你认得他么，他是谁啊”
野狗道人嘴角动，似乎要说些什么，但不知怎么，突然又沉默下去，眼睛直直望着前方那个中年男子。小环皱了皱眉，直觉地觉得野狗道人的反应有些奇怪，既有害怕，此刻似乎又多了几分愤怒
周仙和那中年男子并肩而立，站在古道边上，向着荒野眺望。
微风吹来，鬓边白发，仿佛也在述说着岁月蹉跎，人间沧桑。
“我们有许多年没见面了吧”那中年男子忽然淡淡地道。
周仙望着远方，面上神色复杂，半晌才道：“有几十年了吧。”
那男子淡淡而笑，道：“你还好么”
周仙默然许久，道：“浪迹天涯，游戏人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那男子似乎也有些感触，转过头看着周仙，道：“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怪我”
周仙苦笑声，摇头道：“你又没有对不起我，我怪你做什么”
那男子笑了笑，道：“其实你这样也未尝不好，放开心怀，畅游天下，如今想来，也是神仙过的日子，倒不枉了你名字中有个仙字。”
周仙看了看他，忽然道：“如果你想要过我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难了，老友”
那男子陡然听周仙说了句“老友”，也是不禁怔，但随即笑了笑，望向远方，慢慢道：“我和你不样的。”
周仙淡淡道：“你自然是和我不样的，你从少年时候，看待权势之心便是极重，到了如今，我料你也是放不下的。”
那男子双眉皱，眼中深处似有怒气闪而过，似乎从没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只是他回头看了看周仙，却只见他满头白发，比自己苍老许多，忽地阵茫然，那怒气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你看起来怎么这么老了”
周仙摇头道：“我本就老了，倒是你修道有成，本不该”说到此处，他面色有些迟疑，但终于还是道：“你女儿的事，我听说了，你”
那男子面上阵黯然，随即缓缓摇头，挡住了周仙的话头，忽然道：“当年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你曾经在狐岐山下，用天罡神算为我命格算了卦，可还记得”
周仙怔。
那男子抬头看天，慢慢道：“我依然记得很清楚，你当时年轻气盛，什么都对我直言，说我命格煞气太盛，刑克妻儿，若无破解之术，必然中道丧妻，膝下无儿。如今果然应验。”说着说着，他声音渐渐苍凉。
周仙低下头来，半晌之后，忽地抬头，断然道：“如今我们也都是半入土的人了，我也样是有话对你直说。”
那男子似微感诧异，道：“你说。”
周仙瞪着他，道：“当初我说那些话，完全是我胡说八道骗你的，老子自小就烦那些看相算命的东西，怎会耐心去学，至于那种天罡神算，自然有这说，但我如何懂得所以当初那些话，不过是我看你副得意嘴脸，气不过才这样故意说的。你就不要放在心里了”
那男子身子震，似乎是绝没想到从周仙嘴里竟然会说出这等话来，半晌之后，忽地摇头大笑，笑声响亮，只见他到后来笑的都弯下了腰，哪里还有丝毫刚见面时的威严
远处，小环和野狗道人都看呆了眼。
半晌，那男子慢慢止住笑声，神色渐渐恢复冷静威严，但眼中神色，却仿佛又多了几丝苦楚。
周仙默默地望着他。
他们又是并肩站立了许久，其后，周仙淡淡地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男子看了他眼，道：“你不是向来自负聪明么，你说呢”
周仙哼了声，道：“你是要去死泽吧”
那男子悠然道：“不错，我正是要到那里去。怎么，不想去看看么，老友”
周仙嘴角撇，道：“你这人名声太坏，我和你走在起，不免让人奇怪。我还是离你远些的好。”
那男子看着周仙，忽然哑然失笑，随即道：“天涯古道，得见故人，也算难得缘分。你我今日相见，以后不知何时再会，你多加保重了。”
周仙哼了声，道：“老夫我活得好好的，还不想死，倒是你的仇人比狐岐山上的狐狸还多，还是想着你自己罢”
小环站在路旁等待许久，忽见前头爷爷和那个男子起走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走到爷爷身边。
那中年男子目光向小环身上看了眼，随即落到他身后的野狗道人身上。
野狗脸色变，慢慢低下头去。
那男子看了他几眼，忽地道：“你就是鬼厉身边的野狗道人吧”
野狗脸上畏惧之色更重，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是。”
小环站在周仙身边，忍不住轻声向周仙问道：“爷爷，他是谁啊”
周仙还未回答，那中年男子却似乎连这小小声音也听在耳中，转过身来，微笑道：“怎么，小姑娘不认识我么”
小环吃了惊，茫然摇头。
那男子微微笑，道：“你就叫我万人往罢”
小环怔。
那男子深深看了周仙眼，忽然挥袖袍，转身大步走去，更不回头。迈步间自有股睥睨天下的气势，缓缓散发开去，众人在他身后，只见那身影沿着古道向死泽方向而去，忽听得那人高声唱道：
“天涯路，从来远。
儿女意，向来痴。
天高海阔八万丈，
芸芸众生尽匍匐。
星万点，月正明，
苍天冷，冷如霜。
可笑万物如刍狗，
谁为覆雨谁翻云
”
这歌声古拙，虽不柔媚好听，却在苍凉气中自有雄浑之意。
众人但见得苍天之下，古道之上，悠悠白云，寂寂荒野，那人负手而行，说不出的桀骜不逊。
歌声渐低，那人已是去得远了。
第八章 玄蛇
风吹过，无数的鲜花起晃动。
陆雪琪面无表情的站在花海之中，默默地望着落在自己对面的鬼厉。
隐隐幽香，暗暗浮动。
鬼厉轻轻耸了耸肩膀，小灰嗖地从他肩膀跳了下来，睁大眼睛看了看主人，又向对面的陆雪琪望了眼，抓了抓脑袋，便自顾自跑到边去了。
鬼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