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嘉牢牢熟记着他当时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混乱与罪恶,如果有天,我因为某种原因不在身边,你又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麻烦,那么就吞下它。”
第二百四十节 偷窥
天气逐渐变得暖和,被厚厚云层遮挡住的太阳,也越来越频繁出现在天空,朝仍然感觉冰冷的大地播撒光亮。阴沉淤积的辐射云,厚重得像永远无法化开的胶质,但是仔细观察下来,多少能够看出,它的颜色要比往年淡了那么点点。
植物开始发芽,干枯的树尖末梢隐隐透出点滴嫩绿。与森林里那些枝干光秃,仍然保留着依靠脱落叶片越冬的高大乔木不同,荒野上的灌木复苏时间通常要比它们早得多。微黄发绿的新叶,对所有饥肠辘辘的生物都充满难以抗拒的诱惑。棘皮旱獭暴熊斑尾角马首先从冬眠中醒来的吃素或者杂食性动物,成为荒野上最早能够尝到草茎清香的进餐者。当它们大口吞嚼着这难得的美食,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的时候,成群结队的腐狼和鬣狗总会躲在草丛深处,张大满是尖利獠牙的嘴,流淌着肮脏腥臭的涎液,用贪婪嫉妒的目光死死盯着这些正在拼命储存脂肪,好让自己长得更肥些的猎物。
隐月城也开始变得忙碌。川流不息的人群像蚂蚁样密集往来于采石场和耕地之间。设置在指定区域内的房屋,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增加数量。新的田地同样也在开掘,数以万计的流民在往来巡逻的武装摩托车手监视下,用简单的工具撬松大块土泥,修垄挖沟平整他们必须在最短时间里开垦出足够多的田地,并且赶在第季雨水来临前播下种子,才能从那些佩带着管理委员会特许徽章的工作人员手中,得到每天所需的配给品。至于这些充满自己汗水和艰辛土地究竟收成如何,那已经不在自己能够考虑的范围之内。只有得到认证,拥有“”级以上身份的市民,才有资格从田地里按照各人级别获得不同数量的报酬。
当然,你也可以放弃这种和奴隶没有什么区别的生活,可以逃离城市,回到荒野上做个不受约束的自由民。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被活活饿死渴死,或者被变异生物撕成碎片。
城北,八十六号大街东侧,有幢结构简单的石屋。
这间屋子和周围其它建筑没有任何区别。没有获得比“”等级更高的市民资格以前,新近加入城市的流民,必须按照管理委员会规定的形式建造房屋。这样做便于控制,有利于城市整体形成景观,旦出现突发事件,负责周边治安的武装巡逻队也能在最短时间里解除潜在危险。
如果能够像空气样,从门缝里轻轻穿过,你会发现这幢大门紧闭的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摆设。用木头拼成的桌椅板凳张用旧砖和木板搭起的床散发着馊霉气息,表面沾满黑灰色油污的衣服被单,还有堆积在墙角,占去房间近四分之面积,从废墟和荒野上拾捡回来的垃圾破烂,把整间屋子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连转身都觉得困难。
个身高大约米六五左右的男子站在墙边,眯缝着眼睛,凑近窗户。用废旧厚纸糊成的窗扇朝外虚掩着,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出两扇微张的窗户之间,正夹杂着只直径差不多五厘米,表面略微向外凸起的简陋镜筒。
男子脸上满是病态的惨白,也许是因为眯起左眼的缘故,右眼显得出奇的大。他咧着嘴,挤压面部肌肉以便使右眼能够睁得更大些。在扭曲的神经带动下,无法合拢的右唇呈斜三角形状张开,露出排列参差,沾满黄垢,恶心无比的牙齿,还有正顺着唇角往下滴淌,把半个前胸完全浸透的晶浓涎液。
威尔希尔加入隐月城已经超过整整年。算起来,他应该属于这座城市里资格较老的居民。他算得上是个异类。除了在大暴中被杀或者参与抢劫的人之外,那些与他同时期加入城市的流民,无例外都得到了“”等级以上的市民身份。只有他仍然呆在这间脏乱不堪的小屋子里,按时领取勉强能够维持温饱的食物和水。
按照管理委员会的规定只有每天按时出勤,在巡逻警卫监视下完成工作任务,得到监工确认的低等级市民,才能得到八百克玉米面包五克食盐五百毫升清洁的饮水。连续保持三个月满勤记录,从第四个月开始,配给食物数量可以上升到每天千克。全年满勤,能够从区域管理人员那里得到个“ ”评价。如果能够把同样的评价直保持三年,那么从第四年开始,市民等级也会对应提升,成为能够拥有田地收获分润资格的“”级市民。
威尔希尔从未得到过当月满勤的记录。只有当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在工地上看到他的身影。拿到监工确认,从食品配发站得到的食物,他通常会分成两天或者三天慢慢吃完。这段时间里,他会直呆在家中,直到所有东西被吃得干二净,饿得实在难受,则又开始重复艰难而痛苦的工作换取食物过程。
无论旧时代或者现在,人类社会都不缺乏懒鬼或者寄生虫。暴力强迫工作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相比之下,饥饿与干渴才是最佳的推动力量。
床头,摆放着几本封面破烂,纸页发黄,边角已经皱卷弯曲的旧书。这些都是威尔希尔从废墟里淘捡回来的“宝贝”,也是他用作证明自己价值的道具。
《脑筋急转弯三千题》《莫比斯环探密》《拓扑与视觉差异》《女性情感与个人思维》《代数》
威尔希尔不像城内其他流民那样喜欢赌博,喝酒也没有什么兴趣。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躺在床上,用手指蘸着口水,慢慢翻看着这些从旧时代遗留下来的书。做题思考,在头脑涨痛的繁杂思维中,寻找获得答案刹那间的畅快与亢奋。
他自认为是个智商极高的智者。他可以对这些书上罗列的习题倒背如流,也明白三角和圆形之间的对比分切关系。但他永远不会把思考与实际相互联系,无法进行套用,只能停留在纸面上,空想幻想。
架在窗户上的镜筒,是具自制的简易望远镜。手工打磨的镜头成像倍数不大,从镜头里看到的景观也很模糊,却足够让威尔希尔的视线翻越数百米外的内城城墙,看到那幢从墙壁顶端探伸出大半个屋顶的城主官邸。
“快点儿出现,快点儿出现吧求求你,我已经等了整整个上午。别再折磨我久被煎熬的心,让我看眼,仅仅只看眼。哪怕只有分钟,秒钟,也已经足够”
充满哀求语气的喃喃声微不可辨,长时间保持站立姿势,使双腿有种仿佛灌铅般的沉重。从穿过辐射云投射下来的阳光判断,时间已经超过午后两点,从昨天中午直到现在,威尔希尔只喝过几口水,连星半点面包屑都没有下肚。
家里已经没有任何食物,屋角瓦罐里还剩下差不多两百毫升水。浓烈的酸液拼命啃啮着胃袋,发出“咕嘟咕嘟”的翻腾声响,刺激着中枢神经再抽搐颤抖。
被镜筒遮住的右眼,已经凸伸成不正常的形状。在酸涨不堪的视觉神经影响下,思维意识逐渐也逐渐出现短暂的混乱。头晕耳鸣感官麻木诸多生理负面效应在威尔希尔身上层出不穷。尽管如此,他仍然狠狠咬紧牙齿,拼命睁大眼睛,把视线焦点死死汇聚在远处官邸的白色阳台上。
也许是诚挚的祈祷感动了上天,或许是上帝对于这种无聊游戏实在感觉到厌烦。终于,就在威尔希尔思维陷入恍惚,时刻可能体力不支头栽倒的刹那间,官邸小楼紧闭的房门终于裂开条缝隙,随着这道充满希望的线条逐渐扩大,应嘉靓丽的身影,也慢慢出现在阳台上。
“我的爱人,你,你终于来了。你实在让我等了太久不过,现在也不算晚。亲爱的,我丝毫没有想要责怪你的意思。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等着你。我,我,我我想我要”
威尔希尔语无伦次地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话,他浑身上下激动得发颤,牙齿发出“格格”的撞击声。握住望远镜的手紧紧扣住镜头边缘,睁大到极限的右眼深深陷入镜筒内部,虽说这样做对改变视觉效果没有什么帮助,但是在威尔希尔看来,却能明显缩短自己与镜头那端应嘉之间的距离,让他凑得更近,看的更清楚。
“亲爱的,我喜欢你穿这套白色的裙子。这能让你看起来像天使样纯洁。哦你为什么要皱起眉头?是不是因为有风?或者天气太冷?快快回屋子里去,千万不要感冒,那样不,别走,别扔下我个人,我已经等了整整天才见到你,别走”
威尔希尔像疯子样说着意义混乱的话,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紧缩成针芒的瞳孔贪婪地盯着应嘉身上每个细节。头发手指身体尽管这些部分早已如同烙印般深深刻画在他的记忆深处,可他仍然觉得陌生,仍然觉得对自己充满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他直牢记着第次见到应嘉时的情景。
那是四百二十七天前,自己站在窗前朝北面内城方向眺望,就在视线正前方,袭白衣的应嘉就像现在这样出现在阳台上。虽然仅仅只是个朦胧模糊的侧影,但是在威尔希尔看来,却如同被高速行进的列车撞进心脏,猛然爆发出无法遏制,狂乱无比的冲击。
“这就是见钟情,亲爱的,我会好好保护你。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威尔希尔伸长了脖子,用力闭紧左眼,如同梦呓般喃喃地说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多久,他也很清楚应嘉不可能属于自己,然而幻想已经占据思维空间的全部,理智仍然存在,却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忽然,与阳台连通的房门被再次推开,身穿浅灰色战斗服的林翔从房间里走出。他张开双臂,把应嘉从背后搂进怀中。感受到从心爱男人身上传来的温热,女孩微笑着侧过脸,把那张漂亮得非常过分的面孔,慢慢埋进男人宽阔的胸膛。
“不”
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在狭窄阴暗的小石屋里回荡。
威尔希尔干瘦的脸上忽然泛起层异样的潮红,血管里流动的血液在这瞬间近乎凝固,肾上腺素骤然上升,他大张着嘴,喉咙间更是涌出狂怒如野兽般的痛嚎,握住望远镜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拼命乱颤,左手则狠狠扣住旁边的墙壁,仿佛不知疼痛般狠命下抓,在坚硬的石面上留下五道清晰的白色划痕。
“你是我的,是我的呜呜呜呜,你,你能这么残忍,不能这样对我我,我,我我爱你啊”
好象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威尔希尔紧绷的身体松,颓然跪倒在地,手中的望远镜滚落着掉在地面上。酸咸的液体从泪腺中被肌肉挤压出来,大滴大滴坠下。
连饭也吃不饱却仍然还要泡妞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也许还有很多
涌动的风,裹卷着浓密的辐射云来回翻滚,它们迅速填没天幕表面每点残留的缝隙,把本就不多的阳光重新拖回身后,严严实实全部遮挡住,让空旷大地重新恢复沉闷死寂的黑暗。
林翔和应嘉的身影早已从阳台上消失。谁也不知道他们下次出现,究竟会是什么时候。
威尔希尔抱着膝盖,坐在房间靠近墙壁的地面上,头深深地藏在双膝后面,只露出两只充满鲜红血丝,被仇恨与痛苦统治的眼睛。
他就这样呆呆保持着固定姿势,丝毫没有动弹。脑子里不断飘过无数混杂纷乱的意识,也无法从中理出头绪。
淡淡的光,从窗外透进房间,在地面反射起层如同薄雾般的清冷。
也许是想要让酸麻的手臂得到片刻舒缓,威尔希尔慢慢转过身,抬起右臂,在坚硬的墙壁上慢慢摸索着。
那里,有几条用铁锥在石头表面勾画出来的浅浅白线。非常粗糙,也很混乱,凑近仔细端详,可以辨别出那是张人类的面孔。如果把那几缕从头顶直长长下拖的线条理解成头发,那么你还可以进步识别出,这张简单的墙画,是张女人的脸。
手指触摸在粗糙的墙面上,从皮肤末端传来阵阵轻微刺扎感。威尔希尔却有种如同抚摸着光滑瓷器般的错觉。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绘画天赋,也不可能像经过专业训练画师那样,在墙壁上留下应嘉清丽无比的面容。确切地说,除了他自己,谁也不可能把这张丑陋画像与应嘉联系在起,可他仍然看得很仔细,很开心。脑海中存在的幻像与画面相互融合,摸上去,就是那张令自己梦萦魂牵的面孔。
抚摸着并不存在的虚幻,威尔希尔的目光开始变得放肆灼热。迷离的视觉中,似乎已经出现应嘉凹凸有致的身体。他再也忍耐不住,像疯了样猛然紧趴在墙壁上,伸张到极限的手指在画面上对应位置来回狠抓。感觉上,自己已经握住应嘉的胸,死命蹂躏着那两团令无数男人为之向往的柔软。同时张开嘴,伸出舌头,在那张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脸上拼命乱舔。粗糙的墙刺在舌头上划出道道血痕,细小的凹槽间还留有点滴刮下来的肉末。但威尔希尔丝毫感觉不到如钢铁般的坚硬和难以想象的剧痛,停留在脑海中的,只有滑腻柔顺的触感,以及令自己达到前所未有满足感的冲动。
“噗”
他的裤子已经脱到膝盖以下,几团黏白色的半凝液体,从绷胀得坚硬无比的生殖器管口猛然喷出,准确地射在墙壁画面上,代表应嘉眼睛的那几道线条中央。在重力作用下,它们开始慢慢朝下流淌,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腥臭味。
释放完浑身精力的威尔希尔,像被抽去筋骨的鱼,有气无力瘫软在地。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到从胃袋里传来的强烈饥饿,还有喉咙间火烧火燎的干渴。
“城主又怎么样?你永远也不可能霸占我的女人。即便是死,她也只属于我个人,嘿嘿哈哈哈哈”
望着窗户外面不断飘动的云,威尔希尔被痛苦扭曲的脸上,竟然慢慢浮现出丝诡异的笑,狰狞无比,令人不寒而栗。
第二百四节 交涉
隐月城照常迎来个新的早晨。
城外的警戒区已经扩展到距离边沿地带十五公里的区域。每天都有武装摩托车队从附近经过,他们的任务不仅仅只是单纯意义上的巡视,还必须承担预警动植物变化外来流民引导等系列工作。随着从“黑铁溶炉”方面得到的机车数量不断增加,巡逻队也在慢慢膨胀,在保证足够给养的情况下,隐月城机车手巡视的距离越来越远,区域也越来越广。
四个主要方向上与旧公路邻接的城市入口附近,大大小小林立着数十座警戒塔。假如进攻方拥有火炮之类的重型武器,这些用钢筋混凝土和坚硬石块堆砌成的防御性建筑,其实起不了太大作用。但是对于那些从荒野上远道而来的流民,还有在辐射影响下,已经进化成罢半兽形态的暴民,却能耗发挥出令人难以想象,威慑远大于实际效果的作用。
虽然没有阳光,云层却也不可能完全遮挡从那颗火焰星球上投射下来的全部温度。土壤里的水份开始被蒸发,表面土层甚至龟裂开道道缝隙。如果天气在未来几个月持续保持干旱,这些裂缝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那些刚刚从冬季睡眠中刚刚苏醒过来,正在暖阳和风中抽枝展叶的植物,很快又会迅速变得片枯黄。
隐约可以看见远方扬起了片片烟尘,了望塔上的值班哨兵立刻用短程步话机向附近守卫发布预警。那些烟尘显然是被轮胎碾压滚转四散飞扬导致的结果,即便隔着很远,也可以透过灰黄|色的尘雾,看见几个正朝城市方向高速行进的模糊车影。
流民不可能拥有车辆。这种几乎没有任何势力能够制造的复杂机械,通常都属于拥有独立领地的家族机构。它们的保养与维护需要花费大量资源。飙车的确是件非常拉风的事情,但是与迫切需要解决的温饱相比,感官上的刺激与享受,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必须让位于最基本的生理要求。
车队在距离哨卡大约五米远的地方缓缓停下,克莱斯特推开车门,走下。站在残破却不失坚硬的柏油路面上,右手搭在车顶,眯缝着眼睛,抬头远眺城市内部拥挤却不失去整齐的石造建筑,足足过了近十分钟,他才神情平淡地长长呼了口气。
“阁下,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去做的事情吗?”
垂手侍立在旁边的斯图尔特脸上满是恭敬。他像平常那样穿着黑衣。尽管颜色和款式都很单调,但做工却非常精美,面料也极其昂贵。
克莱斯特没有回答。他抬头仰望着灰暗的天空,又将目光缓缓移向远方的白色城墙。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只有瞳孔在急剧运转思维的影响下,迅速缩小又飞快扩大,放射出贪婪冰冷的目光。
“墨菲”
他撮起手,捏了个清脆的响指。没有理会弯腰站在旁边的黑衣侍者,直接叫过像铁塔样护在侧前方的卫队长。
“管好你手下的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以任何借口擅自开火”
克莱斯特认真地盯着他:“我需要这座城市。如果那个所谓的城主足够聪明,他应该会满足我的要求。在情况尚未明了之前,禁止与下面的守卫产生冲突。这里比我想象中要整洁漂亮得多,我可不想让它变成堆到处都是尸体和瓦砾的废墟懂我的意思吗?”
身材高大的墨菲尊敬起欠了欠身,昂起头,用炸雷般的声音应道:“谨遵您的命令,先生。”
克莱斯特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阴郁神情也慢慢舒展开来。他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击着房车顶层的黑色外壳,面漫不经心地叫道:“斯图尔特”
黑衣侍者再次躬身:“请您吩咐,阁下。”
“替我去拜会下这座城市现在的主人,让他明白我的意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能永恒不变。最迟二十四小时后,我希望在城头上看见面绣着我个人徽记的旗帜。”克莱斯特淡淡地吩咐着,视线始终未从远处的城市上移开。
斯图尔特点了点头,思索片刻,继续以悠扬的声音问:“阁下,需要我杀了他吗?这样会劳永逸。”
“不不不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克莱斯特摆了摆手,转过身,看着斯图尔特那张充满疑惑的脸,淡笑道:“我需要个管理人。按照伯格森的说法,那个叫做林翔的男人,是个骗子无赖加恶棍的混合体。暂且不论伯格森究竟是出于什么用心,那个男人在管理城市方面的确很有套。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呵呵用暴力和“杰特”,可以轻而易举摧毁座城市。然而把它纳入秩序体系进行管理,却需要花费难以想象的精力和资源。黑金镇实在太小了,那里只属于大卫。卡斯尔会长个人。至于我是时候寻找个属于自己的新居城了。”
斯图尔特默默回想了遍这些话,逐字逐句分析,释然地点了点头。
“记住,对他给予足够的尊敬。即便他有过激或者愤怒的情绪也禁止动手。生存或者死亡,必须,也只能由我才能决定”
克莱斯特的声音无比威严,充满不可抗拒的成份。
隐月城中央办公大楼的主会议厅里,像往常样摆着足够容纳六十人参会的条形长桌。然而围坐在桌案两边的人却很少,连同单独坐在长桌侧面,用两张椅子与其他人分隔开来的斯图尔特在内,也仅仅只有五名与会者。
按照惯例,林翔通常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见外来人员。可是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早在半小时前他就收到来自城卫军的警报,那支停在西门外的车队,所有车身上都涂有丑陋狰狞的“魔爪”标志。
林翔像往常样高踞长桌尽头的首位,王彪和杨华分列在左右两边。递次往下的另外把高背椅子上,坐着神情平淡的布兰琪,她双腿交叉叠翘在桌面下,昂首挺胸,以最能够释放出女性优势,却不失礼貌的姿态,安静地等候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混乱与风暴。
斯图尔特坐在长桌中段的位置。严格来说,这里并不是正规意义上的客座。却距离会议厅大门最近。这本来就算不上是正规意义上的谈判,他也乐于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选座位。只是如此来,两拨分属不同阵营的人显得泾渭分明,如果从侧面看去,斯图尔特这个外来者,反倒更加像是端坐在大厅中央的主人。
“刚刚所说的这些话,就是我主人的意思。希望,阁下能够给我个明确的答复”
虽然在称谓方面使用敬语,斯图尔特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偏及到林翔等人身上。他神情冷漠,毫无表情的面孔之下是隐藏不住的傲慢。
坐在侧面的三个男人和个女人,只有那个叫做杨华的家伙拥有相当于六星寄生士的实力。王彪和布兰琪也是寄生士,力量却刚刚达到五星。至于坐在上首,被他们称作“城主”,名字叫做林翔,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年轻男子,竟然是个没有任何进化或者强化力量的废物。这种奇怪的组合让斯图尔特实在难以理解,内心深处因为克莱斯特反复叮嘱而产生的警惕和慎重,也完全被轻蔑和鄙夷所代替。
斯图尔特的确有骄傲的资本他也是寄生士,而且实力足足高达七星。
只要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白痴都很清楚在废土世界,没有能力,就没有权利。
林翔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始终纯净如水。
他直没有说话,沉默的力量似乎完全压制住王彪和杨华身上难以遏竭的愤怒。会议厅里的气氛骤然陷入冰冷,斯图尔特甚至能够听见自己口鼻间发出的轻微呼吸。
“我想知道,克莱斯特先生对隐月城有什么具体安排?”
布兰琪坐直身子,双手朝后拢了拢头发,认真地问:“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就是弱肉强食,我们都清楚这点。我并不怀疑克莱斯特先生有控制切的能力。我只是想弄明白,对于我们,对于这座城市里的其他人,他究竟有什么样的看法?或者应该说,他准备给我们安排个什么样的位置?”
“位置?”斯图尔特眼眸里闪过丝狐疑。
“城主市长最高军事长官城防部队负责人,还有除此而外大大小小多达上千名管理人员,我们是仍然保留自己原来的权力?还是被剥夺切,成为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的普通市民?”
布兰琪说话的口吻咄咄逼人,然而意思却足够清楚。
斯图尔特冷漠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丝厉意。在记忆中,除了克莱斯特与卡斯尔会长这些实力朝卓的强者,根本没人敢用这种据傲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如果不是碍于克莱斯特之前的再三叮嘱,他早就扑上前去,拧住布兰琪的脖子,把她那颗充满傲慢却算不上漂亮的脑袋狠狠砸个稀烂。
不知道为什么,斯图尔特心里忽然隐隐浮起些许不安。愤怒并没有彻底驱除他头脑中必要的冷静。他非常清楚,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屈服于绝对的力量。这种事情在旧时代遗留下来的书籍中有着非常详尽的记载。正如同古代战争中那些被强大对手团团包围,已经陷入弹尽粮绝的孤军,在和谈无望,甚至被敌人征服的前夕,他们往往会做出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过激之举。
焚城杀光所有居民毁灭切有价值的东西,站在无法让对手得到丝毫收益的灰烬白地上,带着傲慢与满足的神情自杀。
在这种必死无解的情况下,狂暴与愤怒没有任何作用。哪怕你拥有比天神还要强大的力量,也无法令只小小的蝼蚁屈服。
想到这里,斯图尔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流民死上百万,和自己也扯不上任何关系。可是如果因此触怒克莱斯特大人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斯图尔特猛然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阴沉的目光在林翔等人身上来回打转。过了半天,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冷冷地问:“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我们丝毫没有想要威胁您的意思。”
林翔抬起头,微笑着说:“您应该明白,这座城市是我们呕心沥血在荒野上建立起来的成果。当然,我们也不会对克莱斯特大人的命令置之不理。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在权力和利益之间,找到某种我们双方都能满意的平衡?”
斯图尔特脸上的寒意稍微有所平缓。他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林翔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密,他微微躬身,恭谨地说:“克莱斯特大人可以得到隐月城。我们甚至可以现在就承认他成为真正的城主。但是,在收益方面”
“说吧你们想分走多少好处?”
斯图尔特已经完全明白林翔话的意思。虽然有些恼怒,但他的脸色却显得非常平静。在他看来,这才是被征服者应该具有的正常态度。谁也不可能单单凭借句话就让出手里的全部利益。强者可以碾碎切比自己弱小的存在,却只能得到堆无用的废墟瓦砾。显然,面前这几个人还不想死,他们正在绞尽脑汁想要保留下足够多的好处。寄生士也好,普通人也罢,都样。
如果对方没有任何条件,非常干脆地答应自己的要求。斯图尔特反倒会起疑心。因为,那不正常。
“我们负责帮助克莱斯特大人管理城市,收益方面五五对分。”
犹豫片刻,林翔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艰难地抬起右手,伸出五个手指。
斯图尔特神情冷傲地盯着林翔,过了好几分钟,才从鼻孔里哼出声冷笑:“这件事情必须由克莱斯特大人才能作出决定,我无权决定你提出的要求。准备下,克莱斯特阁下会在傍晚时分进入城市。如果你想说动他以便得到更多的好处,那就最好准备充分些,做的漂亮些。”
“当然当然。”
林翔忙不迭地应道:“我会在收益当中,额外为您单独准备份。尊敬的斯图尔特阁下。”
听到这里,斯图尔特脸上的冷意终于有所舒缓。他用看待狗和白痴的目光瞟了林翔眼,紧抿的嘴角露出丝轻蔑的淡笑,转身走出会议厅。
随着走廊上的脚步上越来越远,会议厅里也彻底恢复寂静。围坐在长桌两边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不约而同把目光聚集在林翔身上,仿佛那才是吸引视线的焦点。
“我们该怎么办?”
布兰琪已经失去贯的冷静,她焦虑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根据城市西门的守卫人员报告,他们能够从克莱斯特身上感应到九星寄生士的强大气息。我们我们能对付吗?”
王彪和杨华没有回答,他们在紧张关注着林翔脸上的每个变化。谈判与辩论不是他们的强项,如果最终选择是必须战斗,哪怕面前的敌人是比寄生士等级更高的寄生将,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冲上前去,想尽切办法,和对手同归于尽。
林翔早已收起献媚和甜腻的笑,脸上的神色变得非常凝重。他慢慢握紧双手,又缓缓分开,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难以决定的问题。
“真是奇怪他居然没有提到鲍里斯和布鲁克。要知道,布鲁克那个家伙,可是克莱斯特的亲生儿子。”
布兰琪等三人面色凛,他们都能明白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
“这会不会是种试探?”王彪使劲儿捏了捏手腕,发出清脆的骨节爆响。
“不知道。”
林翔摇了摇头:“如果定要给刚才的事情做出合理解释,那么克莱斯特在钱财方面的关注,显然要远远大于亲情。可是当时鲍里斯也说过,布鲁克是他唯的儿子。”
“不管是不是试探,我们都要提前做好相关布置”
停顿片刻,林翔又补充道:“九星寄生士与普通意义上的进化人截然不同。“魔爪”是个非常神秘的杀手集团,我们没有关于克莱斯特的任何情报。单纯依靠气息感应仅仅只能做为参考,他可能会比想象中要更难对付。但是不管怎么样,事态发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我们手里,也握着他们所不知道的底牌。”
“我相信你能够解决克莱斯特。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他可是“魔爪”的副会长,我们也很难做出像上次那么完美的伪装。如果他死在这里,整个“魔爪”集团都会闻风而动。尤其是他们的会长大卫。卡斯尔那可是个极其强大的对手。”
杨华忧心忡忡地说。
第二百四二节 晚宴
“所以,我们需要示弱”
林翔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望着被厚厚辐射云沉沉压实的地平线,淡淡地说:“很多人都知道“永远不要轻视比自己弱小的对手”这句话。但是真正能够做到这点的人,实在寥寥无几。辐射造就了变异,异能者已经习惯于利用气息判断彼此能力的方法。刚才那个叫做斯图尔特的家伙也不例外。只要我们直保持弱小的表像,就很难引起猜忌和警惕。至于“魔爪”和他们的会长如果能够控制克莱斯特,定能够从他嘴里知道不少相关的秘密。”
傍晚,天光已经非常昏暗。大片的辐射云把整个世界笼罩在永远不变的阴沉之下。与核战刚刚结束时,时间长达数年之久的永夜和极昼相比,现在至少能够在二十四小时内进行明显的黑白交替。但是晨暮之间的变化,却很难通过光线明暗进行对比。这种情况也许还会持续很久,或者成为统治地球的唯色彩主调。
千两百名城卫军士兵整齐排列在城市西面入口两侧,把空旷的地面围成宽度超过十余米的道路。他们都穿着浅灰色的军制战斗服,手里握着清色突击步枪。在布兰琪和城市管理委员会的紧急调配下,士兵们按照不同身高顺序排列,旁观者从视觉上很难发觉其中差异,只有整齐壮观震撼的感觉。
在辆武装越野车的引导下,表面涂有“魔爪”标志的车队,沿着这条完全由士兵构成,附近挤满上万名围观市民的街道,缓缓驶入完全敞开,充满友好气息的城市。
“墨菲,放轻松点儿。他们不是敌人,而是即将接受我们统治的平民。”
坐在缓缓而行的黑色房车里,望着车窗外面那张张满是好奇的面孔,克莱斯特只觉得自己那颗沉着冷静的心,像打了激素样,正被刺激得越来越趋于兴奋。
很多人都喜欢虚荣。表面上华而不实的东西虽然没有任何意义,却能让人在视觉和感官上感到满足。
克莱斯特并不喜欢斯图尔特带回来的答复。但他却也因此减少了很对隐月城的戒备和敌意。没有人会拱手让出属于自己的东西,绝对服从通常都意味着潜在的反叛与颠覆。有纠纷,针锋相对的谈判,适当让出部分利益,才能得到真正的稳定。
“阁下,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点儿。我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欢迎,而是场示威。”
身材魁梧的墨菲。凯莱斯特姆并不适合房车这种高贵豪华的精致机械。面部肌肉像岩石样坚硬的他,目光直死死注视着车外那些保持站立姿势的城卫军士兵,丝毫不顾自己超过九十公斤的体重,正疯狂碾压屁股下面的柔软绒垫,与皮制沙发的紧密摩擦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咯”声。
“你应该改变下自己的思维,不要老是用军人的眼光去看待问题。”
克莱斯特兴致勃勃地从摆在茶几上的盒子里抽出支雪茄,双指运势成刀,巧妙削去尾部切口。坐在旁边的墨菲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殷切地为他点燃。
“过了今天,你就是这座城市的最高军事防卫官。记住,别把黑金镇的那套拿到这里使用。我不想在这座城市里看到“杰特”的影子,这里很干净,也很有秩序,就让它直保持下去。如果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就多向那些原来的管理人员请教。枪和拳头只是用来对付荒野上的流民,在这里,你必须学会如何运用自己的智慧。”
说着,克莱斯特嘴里喷出股浓浓的烟,神情惬意地用手指轻点了点自己的头。
林翔与其他主要城市管理者守候在中央大楼的台阶下面。他没有像往常样穿着骷髅骑士团配发的军官战斗制服,而是换上另外件做工精美的黑外套。这样的打扮让他平添了几分英气,宽大的西装恰到好处遮挡住健美身形表面高高外凸的肌肉,使人丝毫感觉不出力量。乍看上去,就是个英俊得令人嫉妒,表面光鲜,性格安静,却有着对权力和物质强烈占有欲望的年轻人。
黑色房车在楼前空地上缓缓停住的刹那,林翔也飞快走了过来。他侧身站在车前,拉开车门,同时伸出右手为刚刚探出身体的克莱斯特挡住车顶。这种过于谄媚的举动,使刚刚从领头卡车上跳下,已经走到车前却明显晚了步的斯图尔特很是不满,却让克莱斯特那颗略带兴奋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阁下,我们已经准备好欢迎晚宴。希望您能喜欢。”
林翔侧过身让出道路,语气恭敬地微笑道。
轻点了点头,克莱斯特锐利的目光落在他额前那片因为活动过于剧烈,显然是刚刚渗出,密密麻麻的微小汗珠上。随即笑了笑,在众人的簇拥下,昂首走上台阶。
感觉不到异能气息,身体反应和般人没什么区别斯图尔特说的没错,这个年轻的城主,的确是个毫无能力的普通人。
楼大厅已经被临时改造成宴会场。铺着洁白餐布的圆桌上面,杂陈着令人馋涎欲滴的珍馐美味。
表面涂刷着鲜美酱料,散发出金黄|色泽与诱人香气的烤羊。搀加了大蒜和各种香料,用文火焖煮至酥烂的炖猪肉。用长铁钎穿在起,平铺在新鲜紫花菜表面,正往下滴淌油珠的烤鸡块。稠得必须用刀子才能切开的黄油,以及装在白色瓷盘里,已经分切成整齐厚片的玉米面包。就在这些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旁边,还摆放着瓶瓶刚刚擦去表面灰尘,瓶身上还贴有从旧时代延续至今品牌标签的百年陈酿。
百二十名卫兵被安排在楼大厅里就餐,墨菲斯图尔特和克莱斯特起,被引进三楼会议厅。这种把手下与自己分开的举动,丝毫没有引起不快或者反对。毕竟,与楼下相比,会议厅条形长桌上摆放的餐具更加华贵,菜肴也更精致,幽静的环境有利于谈话,也符合彼此之间的身份。
必不可少的寒喧与客套过后,人们开始落座。克莱斯特理所当然坐在首位,墨菲和斯图尔特顺理成章分列在左右两边。更加往下些的顺序,才轮到林翔和其他人。
名年轻美貌的侍女走上前来,手里端着瓶刚刚开启封口,用丝帕裹住瓶身的白兰地。正当她准备弯下腰,把酒倒进克莱斯特面前高脚杯的时候,坐在旁边的斯图尔特忽然伸出手,把倾斜的瓶口硬生生拦在半空。
“等下”
他从脚边拎起只从车上带来的小皮箱,摆在腿上,熟练地拉开系在表面的皮扣,打开箱盖,从白色棉布衬底的箱子里,拿出三套做工精美的银制餐具,逐摆放开来。
“你来倒酒,先喝杯”
斯图尔特向坐在自己下首的林翔看了眼,冷冷地说:“抱歉,克莱斯特大人从不使用别人提供的餐具。我们也样。”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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