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想要做到这点非常困难。如果说这切都是新京方面预先安排好的阴谋,那么他应该当场射杀数量更多的军官。可是现在
齐越眯缝着双眼,静静地看着对面椅子上的林翔。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忽然,林翔手指松,夹在指间的烟头掉落在地板上。他又从衣袋里摸出烟盒,却没有拿出打火机,而是偏过身子,冲着齐越微微笑了笑,郎声说道:“能借个火吗?”
这个动作,实在太熟悉了。
“压缩饼干的味道真不错。可是那个时候我不敢全部吃完,尽管,很饿。”
这句话在外人听来,没有任何意义。根本就是句毫无理由突然冒出来的自言自语。齐越眼中的瞳孔却骤然紧缩,眼角与嘴唇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每个人的内心世界当中,都有着些永远不可能被外人知晓,只用自己才能明白它们存在位置的秘密。
幼年,慒懂无知的三岁男孩,自傲而炫耀地在女孩面前脱下裤子,挺起自己像幼苗样翘立的生殖器。同时用手指轻刮自己脸庞,嘲笑对方:“你木有小机鸡。”
发育中的少年,已经明白男女有别。他开始想要探究更多更加深奥关于性别之间的差异与共同点。卫生巾短裙微凸但明显拱起的都会被他的目光牢牢锁定,迷茫而贪婪地注视着这些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女孩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主动脱光暴露在眼前的生理特征。
年龄越大,不可告人的东西就越多。
在母亲不知道的情况下,从她的钱包或者口袋里摸出两张元面额的钞票。
未经过父亲允许,偷偷从他的香烟盒里抽出几枝烟卷,带着成功的喜悦与前所未有的刺激,躲在角落里用打火机点燃,在呛鼻难闻的烟雾中连声咳嗽,却偏偏以为这是男人长大应该具备的象征。
青年中年老年时光推移,存留在脑海深处的封闭记忆越来越多对不喜欢对象的愤怒与诅咒,对心仪已久女孩的桃色眷恋,对身处环境与待遇的不满,对儿女妻子的厌烦甚至,即便到了随时可能终结生命,距离死亡时日不多的七十八十九十岁,仍然可能在幻想当中,认为自己就是魁伟强壮,在危难关头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也会对着张贴在墙壁上附有肌肉膨胀魁梧阿诺,性感美貌比基尼女郎的海报,在欲望迷梦中不自觉地上下撸动早已萎缩的皱皮小,或者用胡萝卜矿泉水瓶之类的道具,拼命插捅久已干涸的腿间泉眼。
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它们永远不可能公开,只能封闭在记忆深处,随着时间慢慢腐烂,最后,被带进坟墓,消逝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齐越也不例外。
对于未知事物,人类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与恐怖。
旧时代毁灭世界的活尸,乃至因为辐射和病毒进化产生的异能,都曾经对人类社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巨大思维冲击。当陌生的切最终变得熟悉之后,人类也彻底接受了谁也无法改变的现实。然而,内心深处的秘密被挖掘深翻,从另外个人口中轻描淡写说出来的那瞬间,对于固定意识的冲击和震撼,简直无法言语。
齐越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的嘴唇紧紧闭合,右手已抬起,五指似乎是想要握纂成拳,却僵在了半空,怎么也无法合拢半伸张状态的手指股发自内心的彻骨寒意,透穿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刚刚认识林翔时候的详细场景。那算不上是必须上报的内容,也与军事机密之类的字眼无关。就好像两个朋友私下小聚,彼此之间交谈的话语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流传,却没有任何人会对当时喝什么酒,吃什么菜,说话碰杯之间的每个动作留心在意。但是不管怎么样,潜意识当中的非自觉性记忆仍然会把这些微妙的部分加以保留,尽管有些朦胧,却总会有种介于模糊和清晰之间,被淡化,又被努力回想起来的冲动。
“你究竟是谁?”
齐越下意识地侧过身子,想要伸手摸出别在腰间的枪。
还是第次有人直言说出这些连自己都几乎快要遗忘的东西。非常惊讶,非常意外,也非常恐怖。他并不觉得这次谈话仍然还在自己能够接受的程度,它显然已经超出可以接受的范围。感觉仿佛整个人被全身剥光,赤裸裸毫无遮挡,被别人用挑剔眼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对于暴露,男性虽然没有女性那般惊慌失措,但毕竟是种难以忍受的羞辱。
齐越本能地把林翔归于“敌人”这两个字的笼罩之下。记忆当中的秘密,自己不可能公布外传。可是,它们居然从另外个人口中说出。这是否意味着来人可能拥有种极其神秘,也未经过证实的特殊变异技能?
读心术
废土世界的人类,在身体获得突发性进化的同时,也产生了各种只在旧时代传说当中神灵才会具备的特殊能力。他们能够随意控制火焰冰霜暴风岩石,也可以操纵空气病毒细胞,甚至可以在定范围内控制其它动物的思维和动作。没有确切证据表明究竟有多少变异者拥有特殊能力,也从未有人对这些能力进行细致的分类归项收集整理。但有两点可以肯定第,不是每个进化人都拥有异能。第二,谁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出现了多少种令普通人感到恐惧的特殊能力?
读心术的存在,只是种没有根据的猜测已经出现了那么多看似荒诞的古怪异能,很多东西已经无法单纯用“科学”两个字来解释。那么,为什么不能索性大胆些,对不可知的东西进行预测呢?
就像旧时代的宗教,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灵存在,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着那个虚幻缥缈的对象虔诚祈祷。上帝也许只是个欺世盗名的幌子,也许他就站在距离不过几米的背后,安静而沉默地看着你。
“我就是我。”
对于齐越此刻的表现,林翔并不觉得奇怪。他仍然端坐在椅子上,带着洞悉切的从容和镇定,微笑着说:“我可没有能够看穿人类心灵的强大力量。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仅此而已。”
停顿片刻,他再次微微张开口唇,用清晰无比的声音说:“我就是林翔。”
非常简单的回答,丝毫无奇的答案。
齐越意外地沉默了。
他满是威严的面孔渐渐变得松缓,肌肉和皮肤却又在瞬间紧绷,整个人散发出沉寂冰冷而孤独的气息,仿佛尊已经动作敛聚,完全被坚冰死死封冻的雕像。然而,寒冷坚硬的外表下面,却是随时可能如同火山般狂猛爆发,如飓风推动下汹涌狂涛的咆哮大海。
“我当然知道你是林翔。”
齐越说话的口气非常平淡,其中有着种居高临下的可怕严肃:“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从红色共和军建立的那天开始,他至少见过上千个“林翔”。其中,有相当部分还是自己亲自主导研发制造的产品。他们的外表和已经死去的战友完全相同,为了寄托哀思,齐越甚至对复制个体的记忆部分,进行了定程度的自我灌输,使他们保留了林翔曾经的某些习惯性动作。就如同科幻小说当中,拒不接受爱人死亡现实的生物学家,利用基因技术制造出新的替代个体样,在地下避难所等待辐射尘散开的最初几十年,“林翔”其实并没有死,他仍然还活着。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变成今天这种完全被伟大领袖控制的模样,而是个空有躯壳,没有独立思维,却被人尊敬的英雄象征。
灌输记忆,并不代表着要把自己所知的切全部交出。即便是齐越,也保留有部分永远不会公开的东西。可是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这个男人,却正在逐演示出自己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应该好好活下来。如果我早点认识到自己的价值,成都保卫战的时候,谢治平将军可能就不会死。这也许是我此生最大的错误,也是永远不可能弥补回来的遗憾。”
林翔似乎并不在乎齐越的态度。他摸出香烟,抽出支点燃,夹住烟头的手指细长而平稳,没有丝想要动弹的异象。缕轻风从窗外吹进,抚面而过,四散飘开的烟雾深处,闪烁出他那双在幽暗当中深邃灼亮的眼瞳。
“我是七十五步兵师唯的幸存者。可是谁又知道,亲手挥刀砍下自己连长脑袋的那个时候,我是何等的痛苦与茫然?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还有没有未来?也不清楚是不是还能活着走出那座城市?我喝过阴沟里发臭的脏水,也生嚼过老鼠脑袋。尊严与道德,在死亡压迫下变得钱不值。我原本以为能够在人类社会当中找到真正的依靠和公平,却发现自己仍然属于被欺压群体当中的员。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想要吞吃我的血肉,却比我死得更早世间切,就是这么滑稽而令人畏惧。你永远不可能真正掌握切,却又实际控制着某些捉摸不定的现实。”
连林翔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在这刻如此平静。思维在剧烈波动着,说话口吻却异常平稳。他再也有刚刚走进办公室时候那种想要拥抱齐越的冲动,也不再想要在短时间内口气说出憋闷足足个世纪话语的欲望。或许经历过冷场怀疑必不可少的谨慎与试探之后,当初如火焰般炽烈的热情,已经被现实中寒冷彻底浇灭。
理智,终究是人类大脑深处永远占据统治地位的存在。
沉默了几分钟,齐越从办公桌后面走出,站在桌前,臀部半坐在坚实的桌面上,用闪烁不定且带有敌意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双眉慢慢挤到起,冷冷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从两个人高低悬殊的军衔来看,这句话相当于命令。
可是在林翔耳中,却无异于强行打开自己尘封记忆的钥匙。封闭了整整个世纪的印痕被掀开,除了悲伤与痛苦,死亡与惨叫,血与火的纠缠其中,也有让人感到愉快和温馨的部分。它们深深埋藏在黑暗当中,如镌刻在刚硬岩石上的烙印,永远不可磨灭。
“如果不是你把我送到野战医院,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恋爱。”
淡淡地吸了口烟,林翔微笑着补充:“当然,我指的是在旧时代。”
作为过渡思维的必要回答,林翔非常满意地看到齐越那张勉强保持着沉着冷静的脸上,再次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你曾经说过,必须告诉那个女孩我喜欢她。可是,不知道明天究竟是生或死的时候,与其在另外个人的心里播下感情的种子,让她同样承受着痛苦和悲伤。还不如把这切彻底封闭,成为自己永远的秘密。我不可能在无法预料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的时候,把应嘉强行带进我的世界。如果你定要继续探究我当时说过的每个字,那么答案是至少,现在不能。”
宁静,被彻底打破。
齐越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某种重物狠狠撞击着,种强烈无比的能量,猛然灌注进自己身体内部,刺激着心脏强劲地条约起来,发出近乎呐喊般“嘭嘭”乱响的沉重轰鸣。
怀疑,如同黎明前的黑暗,被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光线点点驱除。无法抗拒,又艰难无比地慢慢让出本该被自己牢牢盘据的每寸空间。
证据,已经足够。
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这幕真实可信。
齐越的主观思维仍在挣扎,他宁愿相信这是新京方面的阴谋,却无法控制潜意识当中那点不断扩大的光明火焰良久,他终于慢慢张开口唇,用近乎失声的音调,颤抖着问:“为什么,要救我?”
林翔夹住烟头的手指松,脸上仍然带着如同阳光般和煦的微笑,认真回答:“因为你曾经救过我。”
第三百九五节 故事
密密麻麻的士兵从远处跑来,迅速占据街道的所有出入口。上百辆重型坦克与装甲车相互配合,结成个个战斗小队,在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中开进隐蔽点,炮口与机枪塔座全开,密切注视着周围任何微小的动静。左臂上端佩有白色“警卫”标志的宪兵在街道上来回巡逻,平民与军属都默默呆在家中,惶恐不安地等待着解除临时戒严。整个西京城上空都弥漫着恐慌与肃杀,沉闷的气氛压制着人们几乎喘不过气,仿佛随时可能窒息。
第三集团军司令部外围的各个要害碍口,已经被特种警卫团全面接管。这些军衔最低级别也是准尉的军人,属于齐越控制下的绝对亲信。方圆数公里范围的驻守部队均被替换,甚至就连通往司令部大楼的入口哨卡,也被十余辆威力惊人的战车彻底堵塞。为首名作为领队的上校军官站在路口,对于所有想要进入其中的相关人员,均做出没有丝毫变化,也毫无商量余地的冰冷回答。
“戒严期间,禁止通行”
大楼内部,全部走廊与房间彻底清空。近百个由低阶寄生士与高级进化军人组成的武装小队,在楼道之间来回巡逻。除了条被重兵守护,由核心人员直接控制的电梯,通往地下的各种通道也完全关闭。六辆电子侦控车在大楼附近缓缓移动,不断发射着肉眼看不见的干扰电波,把辐射云笼罩下的阴暗天幕彻底封闭,形成道厚厚的,难以逾越的障碍。
位于地下五千多米的特别防护室,表面覆盖着厚达数百米的钢混结构复合堆积层。能够抵挡各种特种钻地炸弹攻击的同时,也阻断了声音传播的所有渠道。即便拥有旧时代高科技制造而成遥感卫星,也无法知晓隐藏于其中的人们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是个占地面积不亚于二楼办公室的巨大房间。各种不同类型的仪器与摆设,把空间分隔成为互相连通的个个半独立场所。房间里的器具带有浓郁的军事风格,整齐有序的摆放显出主人丝不苟的性格。尤其是悬挂在墙壁表面,数量多达上百,分别属于不同时代的冷热兵器,更直接表明拥有者对于这方面的狂热喜好。
坐在沙发上,隔着张放有各种饮料与香烟的红木茶几,齐越仍然有种不太真实,仿佛置身于幻想迷梦当中的错觉。
最后的那句话,是只有他和林翔才真正知晓的秘密。
即便是勇冠三军的悍将,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怯懦。就如同杀人如麻的勇者,不可能告诉别人自己惧怕蟑螂,齐越同样也不会告诉别人自己被病毒感染的时候,是何等绝望与恐惧。
能够说出那句话的人,只有真正的林翔。
“难以置信,你居然还活着。”
林翔显然也同样陷入对往昔记忆的追索之中。他抿了口杯子里微热的红茶,叹道:“的确很难相信。然而这的确是真的。”
“我们,直以为你死了。”
齐越喃喃着,眼眶里泛动着晶莹滚涌的液体。他直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它们溢出眶外,只是这样做的结果,却使得视线当中那个阔别已久的影子,变得越发模糊。
“我的的确确已经死了。是病毒的意志让我再次活了下来。”
林翔的声音变得平缓而低沉:“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它们居然拥有对抗核爆炸的强大力量。利用辐射,在进化中造成基因突变也许,现在的我只是个拥有类人形态的复合生命体,而并非真正的人类。”
“告诉我,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直不来找我们?”
齐越显然并没有注意到他话语当中那些难以捉摸的字句,而是更加关注自己提出的问题。
“说起来,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林翔放下手里的茶杯,感叹中带着对于已经成为历史的沧桑,微笑着看了看对面。
“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
齐越用力搓了搓手,重重呼出口憋闷已久的气,带着被冲动与激荡控制的狂热思维,语调颤抖地说:“说吧我想听把你知道的切,全部都说出来”
林翔的故事很长。
其中内容,包括从沉睡中清醒,第次思考,第个动作,第次杀人,第次认识到废土世界与旧时代的区别。
至今为止,他仍然对那个时候曾经占据自己思维空间的各种复杂意识记忆犹新。
恐惧慌乱,对于未知世界的茫然,陷入痛苦困境的纠结,足以把人活活逼疯的饥饿那个时候,无论死亡还是生存,都是种被黑暗笼罩的无边畏惧。
从隐月镇到帝都,从默默无闻的荒野流浪者,到高高在上的帝国主宰。炯乎异常的身份转换,谁也不曾想过,也根本无法预料的变化,翻云覆手之间对于无数生命的掌控,块面包和亿万资源在天平上的比较衡量,简陋棚屋与豪华辉煌的皇宫大殿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神秘,令人感慨,令人羡嫉,令人仰天怒骂命运不公,却又不得不地头俯身老老实实面对现实。
悬挂在墙壁上大钟,粗短的指针已经重复划过二十六个刻度。
沙发旁边的餐车上,摞放着个个带着油污的空盘碗盏,间隙当中还有尚未吃净的残留饭粒剩菜散碎的骨头。十几只喝空的酒瓶横七竖八扔在地毯表面,阔口玻璃缸里,灰白色的香烟灰烬层层堆积,如同形状怪异的小丘。
“想不到,原来你就是龙腾帝国的皇帝”
齐越面色复杂,深深地叹了口气,用力扯开战斗服衣领上的钮扣,叹息着连连摇头。
他眼眸深处的目光,显然带有些没有完全说出口的东西。有惊喜和震撼,也有隐隐的忧虑与疑惑。其中,有部分林翔可以轻易读懂,有的则无法通过单纯观望能够明白。
时间,足以改变宇宙当中号称永恒不变的存在。
整整百年,人类的思维与信念,也会在缓慢的时光流逝中衰弱,变化。谁也不能肯定,百年前的你,与个世纪后的他,能够毫无差别完全重叠。
但是不管怎么样,有些东西会直存在下去。即便偶有变化,区别也仅仅只是百分之百,与百分之九十九之间的差距。
齐越仍然还是齐越,从昆明城中最初时见到的校官,到如今拥兵自重的将军,心态与思维方式肯定有所改变。以现实而论,做出某种决定的同时,他也必须首先考虑手下这百万军民的未来命运。
很正常。
不奇怪。
顺理成章。
林翔从未想过要从齐越身上剥夺什么,得到什么,获取什么。
之所以独自潜入红色共和军,与其说是为了利益,不如说是为了解除内心深处的无形枷锁,看看那些还活着的朋友,仅此而已。
他知道对于自己,无论齐越还是方雨洁,定有着深深的遗憾,无比痛惜的追悔。
那个时候,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们肯定不会让自己站在地下避难所门前,独自望着天空中落下的核弹,默默守护身后的钢闸落下。
也正因为如此,林翔才毫无保留向齐越表明自己的皇帝身份他不想让对方感觉仍然对自己有所欠疚,不愿意让齐越产生必须对自己有所补偿之类的念头。也只有这样,才能让皇帝与将军之间划上等号。没有隔阂,才能保证真正的友谊。
“该说说你的故事了。”
拿起瓶陈酿白酒,把两个喝空的阔口玻璃杯倒满。林翔猛吸口夹在指间的香烟,长长喷出浓厚熏人的烟雾,带着微笑,用悦耳的声音说:“或者,应该是你们的故事。”
端起酒杯,齐越只觉得思绪已经穿越时间,又重新回到那个充满亢奋与激动的死亡年代。
名校级军官,在众目睽睽之下,开枪射杀名手握重权的共和国正部级官员。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异于惊涛骇浪般的疯狂冲击。
毫无疑问,陈光宗必须死这是当时在地下基地里每个站在电子监控屏幕前人们的共识。如果不从这名高高在上的部长手中夺过电子控制器,放落钢闸,基地里多达上千的军民,都将为其陪葬。
林翔是个值得称道的英雄。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所有人生存下去的机会。
当时,所有人都赞同这点。然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核爆发之后的地球,是团深陷于灰暗与冰冷当中的混沌。
谁也无法预料核冬天究竟要持续多久,人活着,必须给自己寻找到足够的价值与目标。很自然的,地下基地里的幸存者数量虽然只有数千,却仍然保持着足够稳定的社会结构。
他们当中,除了军人,有平民,也有不同等级的官员。
人类,很容易按照旧有的思维观念群居。即便是在世界彻底毁灭,苦苦等待地表辐射散尽的过程中,区别与分化,也渐渐出现。
官员与平民,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社会阶层。
地下基地不需要进行任何劳作,除了阅读游戏观看存储在电脑中的娱乐节目打发时间,唯能做的事情就是睡觉。即便是在这种没有钞票作为价值等量的封闭环境当中,人们仍然想方设法营造出新的等级秩序。
分发食物的先后顺序,各人能够得到的食物种类与数量,观看影视节目的时间,阅读书籍的首先选择权,甚至就连床铺位置这种看上去丝毫不值得注意的事情,都会引起争斗。习惯成为特权阶层的官员们,根本无法忍受普通平民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局面,民众幸存者也对这些仍然据有身份概念的官员冷言嘲讽。作为维持基地稳定必不可少的动作,相当部分军人被分派成为新的管理者。有些人对此表现出极度抗拒,甚至再声称:“旧制度必须被打破,否则,林翔射杀陈部长保全我们的举动就毫无意义。”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包括齐越自己也没有料到,林翔竟然会成为反抗者对付管理的最佳借口。他们声称必须“打破切,重建秩序”,军队内部也对此出现两种论调,甚至质疑林翔这种以下犯上的动作究竟应不应该倡导?
或者,应该彻底剥夺他“英雄”的称号?
甚至,将他打入深渊,以叛逆者论处同罪?
那段时间,地下基地的秩序极其混乱。毕竟,包括陆舆林将军在内,齐越和方雨洁等中高级军官,在如何战斗研究等方面的确无人能及,但他们却不是合格的民众管理者,也没有形成足够的威信。在对外通讯全面断绝的情况下,如何保证种群存活,成为基地两派必须首先考虑的问题。
陆舆林上将直拒绝使用林翔遗留下来的血液进行改造。用他的话来说:“无限生命,本身就是种极其可怕的概念。你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死,也就永远无法摆脱世界上存在的痛苦与折磨。当某天你必须死,却又不想死的时候,已经形成惯性的思维,足以在瞬间将正常人活活逼疯。巨大的反差,谁也无法接受。与其活下来承受这种无限存在的痛苦,不如服从生物的正常规律。人总是要死的。”
将军病逝后,地下基地的混乱开始愈演愈烈。
作为军事继任者,齐越主张对为首者进行严惩。不杀,不以为敬效尤。
方雨洁对此持反对意见。她的主要身份,仍然是名生物研究学者。按照她当时的说法:“生物种群存活,必须保证拥有定数量的个体。在外界通讯彻底断绝的情况下,只能以基地内部现有的幸存者数量作为基础。通过收集精卵冷藏封冻的方式进行胚胎积累,让他们自然诞下后代。目前,基地存留的食物和饮水数量有限,谁也不知道核冬天究竟还会持续多久?我们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生物复制,只能在维持目前数量的基础上,以现有生活资源作为参考,适当进行个体增补。与种群延续相比较,暂时的利益纠纷与社会阶级矛盾均可淡化处理。即便要对其中首恶进行死亡惩罚,也必须等到地面辐射全部散尽,确定能够返回地面的时候。要知道,当人类真正面对种族灭绝的关键时刻,即便是杀人如麻的大盗与毁灭国家的权,仍然必须保证他们存活。对于未来,他们,就是种子。”
在正义与大义的争论面前,齐越只能屈服,无条件选择后者。
他知道,方雨洁的理论其实没有错。无论从感情还是现实方面,她都要比自己更加痛恨那些把林翔随意抬升或者打压的人。如果不是必须为无法预料的未来考虑,她恐怕比自己更加冲动,直接拎起格斗刀,把那些争权夺利的家伙活活撕成碎片。
林翔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慢慢晃动着杯子里的残酒。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也有些欣慰,更有着无法用语言说出的感慨与惆怅。
死人被活人利用的例子,在人类历史上比比皆是。
无论英雄还是罪犯,他们都在后人心目中保留了足够牢固的位置。也正因为他们的存在,世界被分为正义与邪恶两派。只是像自己这种同时被冠加以两种名目的人物,能够与之相比的,实在不多。
辉煌或者卑微,其实都是吹出来的。
死人早已化为乌有,他做过什么,你永远无法知道。
无焦点的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林翔此刻表现出的的异常,当然瞒不过坐在对面齐越的眼睛。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手脚,过了好几分钟,林翔才将自己从深深的思考中拔了出来,挤出了个微笑:“说说伟大领袖吧他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金天正,是地下避难所幸存者当中的个传奇。
他在旧时代的身份,是名街道办事处主任的副科级公务员。与其他同逃进避难所,拥有局长市长等等头衔的上官相比,他就像是只被无数巨象漠视的蚂蚁,不可能引起重视,也不值得注意,只能卑微默默地活着。
他是林翔英雄论调的坚定支持者。他的脸上似乎永远都带着微笑,有着种天生的亲合力。无论谁有困难,只要说出来,首先相应并且提供帮助的人,肯定是他。
主动与卫兵起分发食物,清理基地卫生间的污垢,不厌其烦察看基地内部各个库房的情况,按时对居民区温湿度进行数据采集所有的事情,他都会去做。
第三百九六节 曾经
如果有机会翻阅地下基地从核战爆发时间开始记录的绝密档案,你定会惊奇地发现红色共和军最高领导人,伟大领袖金天正同志,曾经充当做其它家庭夫妻吵架协调员图书馆管理人托儿所园长兼保育员灭杀蚊蚁蟑螂老鼠害虫保洁冠军之类的多种职业。
在当时的地下基地,金天正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角色。
他总会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应该在位置。旦情况有所变化,他立刻会在最短时间里消失踪影。既不惹人厌烦,也值得众人称道。虽然没有漫画书里在危急关头拯救地球奥特曼那样令人崇拜,却也拥有良好的人缘,得到足够的尊敬。大人孩子都喜欢,男同志工作上的良师益友,女同胞日常生活中的求诉者与倾听者。老人的唠叨,儿童的喧嚷他概应接,批评或者赞扬他均回报以微笑,脏活重活抢着干,面对危险撸撸袖子个人冲锋上前像这样的人,旧时代共和国新闻媒体总会由个漂亮播音员用深情款款的声音长篇累椟不厌其烦宣扬几个钟头的先进事迹最后,再给予个无比光荣的称号共产党员。
事实上,金天正也的确是名党员。他很快在幸存者当中建立了自己的威信。
地下基地是个封闭的小圈子。如果是个女人,金天正很可能已经成为无数男人眼中只值得注意的婚配对象。直到百年以后红色共和军建立,齐越每每回想起那段记忆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感慨如果金天正不是男人,恐怕,事情的发展,也不会出现令人无法想象的剧变。
这时期,地下避难所发生了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也许是因为关闭基地大门时林翔与部长陈光宗之间的战斗,使幸存者们对于曾经遭遇过的现实感到愤怒与不满。腐败权钱交易以“公”字借口盘剥本该属于下层人物的利益也正因为如此,进入地下基地将近半年多的时间,没有人对所谓“党的领导”给予服从,甚至对夹杂于难民群中的长书记之类的官员冷言相待,哧之以鼻。出于社会结构稳定性的考虑,幸存者当中的党员以居住区为基础成立了党支部,却没有发展出名新成员。对此,齐越和方雨洁没有表示出任何态度。民众却对这些支部成员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抗拒。有人甚至声称:“与其再让你们成为特权阶层骑在我们头上腐败靡烂,不如现在就彻底放弃。毕竟,宇宙中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世界灭亡的最后刻,活下来的人,必须是共产党员。”
这个时候,金天正在难民群当中已经拥有相当数量的拥护者。作为缓和矛盾的必须手段,他极有创建性地提出“国家社会党”的概念。
他不再声称自己是共产党员,而是以围绕在身边的支持者为基础,另外建立了个新的政党。最初,这个小团体连同他在内只有四个人,金天正本人也从不主动宣扬新党信仰或者号召口号之类不具备实际意义的东西。他从来不作慷慨激昂的演讲,也从未对任何人颐气指使。他仍然像平常那样老实勤恳,以忠厚长者的面貌出现,为他人排忧解难,给予帮助和方便几年过去了,国家社会党员群体扩大到了三百六十八人,已经成为地下避难所当中至关重要的稳定性群体。再也没有人提及“共产党员”这几个字,而摆放在图书馆书架上由大胡子马克思撰写的各种著作,已经成为国家社会党不知不觉用作参照,非正式的新纲领。
金天正这个名字,开始越来越多出现在齐越和方雨洁耳朵里。作为稳定群体必不可少的依靠助力之,经过仔细商讨,他们决定给予金天正十毫克经过淡化的林翔血液。其改造效果虽然不足以使他进化成为强大的寄生士,却能够让他拥有足够长久的自然寿命。
无论世界上任何信仰,都必须紧密依托现实社会当中的自然环境与人文因素。齐越和方雨洁曾经都是党员,他们也都在镰刀与斧头的交叉标志下郑重宣誓。然而,当灭族之灾真正临近,除了绞尽脑汁想尽切办法让种群存活,事业目标拯救普天大众等等单纯只停留在纸面上的口号,都必须让位于现实。
陆舆林将军临终的时候,任命齐越和方雨洁为整个地下基地的最高军政长官。如果在旧时代,他们会毫不犹豫命令把金天正作为反叛份子当场枪毙。可是,正如同方雨洁所说过的那样人类种群想要继续繁衍下去,就必须拥有足够数量的个体。无论从基地现有食物饮水,还是成年人拥有的思维意识体力智力等方面因素来看,金天正都要比个刚刚从培养槽中产生的复制幼儿有用的多。至于国家社会党还是共产党,那都是民众自由选择的结果。在建国初期,共产党的确拥有凝聚全国民众的强大力量,即便不需要宣传,平民也会自然而然选择它成为统治阶层。然而,数十年的发展,太多腐败与靡烂的党员官员,相当部分民众已经失去了对特权阶层的信心。尤其是在随时可能面对不可知未来的辐射环境下,他们没有理由,也不可能继续接受种种冠冕堂皇却不切实际的空话。就连军事长官齐越也无法控制人心,人不畏死,却不想死虽然表面上看来是转移支持对象,可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其实已经初步显现废土世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酒,沿着喉咙缓缓下滑,刺激着食道瞬间产生出不由自主的抽搐。很快,酒精带来的麻木感,已经被火焰般炽热的烧燎彻底取代。胃囊突然被刺激性液体灌注下产生的轻微呕吐欲望,被神经迅速传递而来的快感取代。舒畅与微熏,使肌肉彻底放松,皮肤也随之显露出仿若潮水般慢慢渗透开来的淡薄红晕。
林翔长长吐了口夹杂着酒精的浊气,平静地说:“这家伙真的很幸运。”
他指的是金天正。
这句话,把齐越从几十年前的漫长思维中解脱出来。他猛然仰面灌下杯子里的残酒,紧闭嘴唇,在口腔中慢慢回味着辛辣与甘甜,过了近五分钟,才徐徐咽下,重新把嘴张开,眼眸深处释放出狰狞凶狠的暗红,声音沙哑地说:“我居然没有在那个时候杀了他真是遗憾啊”
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后悔。曾经,金天正只是齐越脚下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如今,却成长为比他更加强大,拥有绝对优势的对抗者。
地下避难所的钢铁闸门,足足关闭了二十七年。
并不是所有幸存者都能活到走出地下的那天。
他们当中,有四百多人病亡或者自杀。为了补足延续种群所需的个体数量,也为了满足封闭空间对思维想象产生的可怕压制,方雨洁在比对基地存粮的基础上,利用高端材料制造了上千名新的培养人。直至机械探测器发回外部环境监测报告,确认辐射含量已经降低到对人体只能造成轻微伤害,厚重钢闸在“吱吱嘎嘎”刺耳摩擦声中缓缓上升,肉眼终于能够重新看到太阳的时候,基地内部的幸存者总人数,已经达到了三千二百八十四名。
这是片满目创痍的大地,也是块荒凉得令人绝望的废土。
很多人的记忆深处,都保留着地下基地与自己曾经住家之间的距离。这里应该位于首都近郊,放眼望去,能够看见坍塌断裂,只剩下个个残破桥墩的高速公路。柏油公路表面龟裂成块块互不相连的深沟,仿佛密密麻麻层层分布的蜘蛛网。倾斜凹陷的公路上,头尾衔接着成百上千辆汽车。它们已经彻底报废,车体内外堆积着厚以没指的灰尘。天空中虽然有阳光落下,却被辐射云拼命挤压着,很快已经不见踪影,整个世界又重新恢复压抑沉闷的灰。
有四百多人,在走出地下基地十分种以后,彻底陷入疯狂,丧失理智。
他们跪倒在尘土之间失声痛哭,声嘶力竭仰天咆哮,口中或喃喃,或是在怒骂吼叫着旁人难以分辨内容的话语。还有人在看清楚现实世界之后,无法承受极度失落的可怕打击,当场举枪自杀。也有人根本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在荒野上像发狂样拼命奔跑。更多的人则如同没有正常思维的僵尸,浑浑噩噩呆站在原地长达十数小时之后,慢慢蹒跚徘徊,旁人的劝解和喊叫根本充耳不闻,面容呆滞地缓缓走向远处,直至不知所踪。
齐越对此束手无策。
这根本不同于旧时代那场毁灭世界的战争。那时候虽然混乱,却仍然有着个可供撤退的方向,有个能够当作隐蔽生存居所的地点。现在什么也没有。首都还是首都,没有鸟类,没有动物,甚至就连地面上生长出来的荒草也数量极少。散落在地面与车辆残骸中的人类遗骨,仿佛用另外种方式告诉这些侥幸活下来的同类这里,是颗充满死亡的星球。
“既然看不见未来,就制造个我们能够掌握的现在。”
也许是性格当中过于冷静的成份占据了绝大部分,方雨洁的应对思维显然要比齐越顽强得多。她命令直属卫队从基地深处开出早已准备好的重型车队,除了留下二十名士兵继续看守基地,所有人在电子地图的引导下,随车前往遥远的西部地区。
二十?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