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懊悔:"让我看看你的手好么"
我不理,自己撩开衣袖。兄弟俩都发出低低的惊呼。血已经染得纱布尽湿,天啊,再这样下去我的手要废掉了。
我咬着牙去脱纱布,弗沙提婆要碰我,被我避开,手擦到车框上,又疼地掉泪。yi只骨节瘦长的手轻柔地伸了过来,将我的手捧住。他yi言不发,只是用最轻的动作缓慢地帮我将纱布缠绕下来。我安静地坐着,他的轻柔仿佛能减轻痛楚,我的心yi下子平和了许多。
染血的纱布取下,弗沙提婆又是yi阵惊呼。伤口破皮处扩大了许多,yi片血肉模糊。罗什端过药酒,我紧咬着牙偏头不看。钻心的痛从手上yi直传到周身,激得我浑身颤抖,遏制不住地喊出声。我左手紧握,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yi只有些凉的大手包住了我的左手,费力地抬眼,看到弗沙提婆的慌乱。
"艾晴,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我不答,闭上眼向后靠。yi片清凉从刚涂上的药膏传来,稍稍减轻了yi些火热。他轻轻柔柔地将干净纱布缠上,由始至终都不发yi言。
天已完全黑下来了,yi丝凉意透进车厢,我蜷了蜷身子。弗沙提婆还在不停地道歉,我突然觉得无比疲倦,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倦。我再怎么后知后觉,看了他今天的发狂样,我也该明白了。弗沙提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对我存了那样的心思。可是,我给不起。他们兄弟两个,我都给不起
"弗沙提婆"我再不打断他,估计他会絮叨yi夜,"我原谅你了"
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听声音也能感觉到他的欣喜。我平静地说:"见过你父亲后,如果他没有什么大碍,我过几天就会找商队去班超的它乾城,最后去中原长安。"
"你"黑暗中我的左手被握住,听得到他有些气急的声音,"你还是要走"
"嗯。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yi直待在龟兹。"我想抽出手,被他抓得死死。我稍yi用劲,他突然又放开:"艾晴"
"弗沙提婆,我困了"
"艾晴,你要是犯困,可以靠在我身上睡。"
"弗沙提婆,起码今天,别再碰我"
马车嗒嗒走,单调地晃动。我看不到罗什的脸,他从上了马车,就算是给我包扎,也yi声不吭。这样也好,看得到,听得到,未免又让我心生别念。我们三个,都在黑暗中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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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三十 伤逝1
三十 伤逝
走进鸠摩罗炎的房间,yi股浓烈的药味弥漫在整间屋中。回国师府十来天了,鸠摩罗炎的情况yi直令人堪忧。每日都会吐血,已经晕厥过好几次。弗沙提婆每天二十四小时守在父亲身边端药送水。几天下来,人都瘦了yi圈。而罗什,除了日常的伺候,还在父亲身边每日念经。他们两个都已经无暇顾及我,不由让我喘了口气。在这种时候,我也不能提出要走,所以就帮忙照顾鸠摩罗炎。
"国师"我靠近床上的鸠摩罗炎。他的瘦让人看了发憷,只有yi双浅灰眼睛,似乎是他身上唯yi有生命力的地方。
"艾晴姑娘,你来啦。"他缓缓地点头,想撑起上身,我赶紧上前将靠垫放在他腰部。这样的接触,就摸到了他皮包骨的身子,心中yi阵难受。
"艾晴姑娘是否对我要单独跟你谈话有些诧异呢"
"嗯,是有些吃惊。"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怎的,他给我的感觉好像我老板。我虽然yi直叫导师为老板,可心底,他是我最尊敬的人。我淡淡地笑:"不过,国师找我,肯定有话跟我谈。"
"艾晴姑娘不是寻常女子,这yi点,炎从十年前就看出来了。"
我没做声。
"炎自知时日无多,对这凡尘早已生厌,早日归去,也免得拖累至亲。"我鼻子yi酸,刚想说些乐观的话,被他仍充满睿智的眼神打断,"只是,人在这世上总有牵挂,对炎来说,也就是这两小儿了"
直觉上感到这次的谈话肯定跟两兄弟有关,便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艾晴姑娘,你来历不凡,可否告诉yi个行将灭寂之人,我的两个小儿,日后会怎样。"
我讶然,抬头看到他眼里勘透人心的光芒。他难道对我的来历猜到了几分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容颜十年未变,当初又是离奇消失。炎相信,姑娘肯定知道普通人无法得知的事。"
我不能透露历史,可是,那是yi个将死的人,是否还要坚持这个原则看我犹豫,他又进yi步说:"艾晴姑娘,若是信任yi个将死之人不会泄漏天机,但说无妨。"
犹豫再三,终不忍瞒他,选择性地吐露yi些。"国师,罗什日后的成就,会载入史册,名垂千古。"我顿yi顿,"而弗沙提婆,国师放心,艾晴会保护他的。"弗沙提婆并没有在史料上留下任何记载,他应该跟普通人yi样,淹没在了漫长的历史潮流中。而我已经决定,会给他适当的提醒,防止十yi年后他有可能碰到的惨剧。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了。
"罗什的成就,是佛学上的么"
我点点头:"罗什对于中原汉地的佛教传播,影响巨大。"
他过了半天才出声,似乎在想些什么。"其实,做父亲的,自然希望孩子出息,但是,平安yi生更是重要。"他又咳了起来,我连忙上前帮他顺气。他缓了缓,说道:"弗沙提婆,我还不太担心。他做事有担当,又生性豁达,年轻时有点愤世嫉俗,日后自然会磨平。只是,唉,我最担心的反而是罗什 "
我心yi跳,呆呆地看他。从鸠摩罗炎病了以后,从来没听过他yi次说那么多话。此刻的他,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边咳边说:"他太过聪明,却又从小未曾吃过什么苦。心里想得太多,却从不说出口。这样的性子,反而会yi生不幸啊。"
记得看过yi篇报道,yi群科学家,培育出yi种比普通老鼠更聪明的转基因鼠。有人预测,如果把这样的手段运用到人身上,就可能使人更聪明,智商更高。然而,很快人们就开始庆幸没有仓促地把这个梦想变成现实。因为研究发现,转基因鼠变得聪明后,它们也付出了非常痛苦的代价。"聪明鼠"体内添加的新基因虽然能激活神经,帮助记忆和学习,但"聪明鼠"对疼痛和伤害也变得更为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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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三十 伤逝2
所以,过于聪明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当不幸降临时,他们会变得更加敏感,更加难以承受。很多普通人习以为常的事情,他们却会无法容忍。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受,历史上有多少哲学家体会过。他们常常会显得疯疯癫癫,yi生的命运往往也非常悲惨。这就是聪明人的悲哀。罗什,也难逃这样的悲哀命运。
鸠摩罗炎又说:"艾晴姑娘,你说他yi生的成就在佛门。虽不知姑娘到底从何而来,但姑娘所说的,炎相信是真。"
"国师,你先歇yi会儿。"我递上水杯,让他就着我的手喝。他喘着气,费力地说:"不说,怕是没时间了"
他突然目光犀利地看向我:"艾晴姑娘,既早知罗什会yi辈子在佛门,你又何苦惹他动情呢这对他,岂不太残忍抑或是,你是尊佛陀之命来考验他么"
端着水杯的手抖了yi下,杯子落地,发出yi声脆响。手忙脚乱地收拾,不抵防拇指被割了yi道,yi下子将我刺醒。他,他早知道了。是啊,摩波旬是他从印度带来的仆人,我在那个小院里住了三个月,鸠摩罗炎怎么可能不知道
"国师"
他叹气,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炎是过来人,吃过为情所困的苦。当初还俗,也得不少诟病。本以为yi个情字能化解yi切,只是,爱上yi个志比心坚的人,苦的不止自己,也累了小儿。"
他停下喘息,歇yi会儿又说:"看得出姑娘对我这大儿也有心。只是他既献身于佛,日后还要有如此成就,便不能再容"情"之yi字在心间了。"
闭yi闭眼,他疲倦至极,嘴角有丝颤抖:"艾晴姑娘,莫要再走炎走过的路啊"
我呆呆地从鸠摩罗炎房间出来。总觉得脚下的步子轻飘飘,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弗沙提婆在门口转圈,看见我出来,亟亟地上前问我:"父亲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喃喃,看见他还要再问,疲倦地摇头,"弗沙提婆,我很累。我去睡yi会儿。"
回房间时走过正端着药进来的罗什,他的眼光落在我身上,关切,探询,怜惜。我的泪yi下子控制不住,赶紧偏过头不让他看见,加快脚步回了房间。
每至夜深,他都会在房间里念经。我总是灭了灯,躲在黑暗中。房间里的荧荧烛光,在窗上投下yi个斜长孤寂的影子。影子不动,唯有梵音喃喃飘出,回荡在空旷的夜中。罗什,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隔着yi千六百五十年的时间,如果你不是那个yi辈子不能改变的身份,我应该会勇敢地向你表白吧而你对我,应该也是有情的,你会接受我吧可是,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可是啊你我,终究只是平行线的偶尔交错,回归原位,我们都有各自放不开的包袱。我爱你,所以,我决定,放弃你
鸠摩罗炎yi天比yi天严重,龟兹王和王后,yi帮子王亲国戚,来探视过好几次。我见到了白震,白纯最年幼的弟弟,十yi年后被吕光立为龟兹王。我更是见到了yi个岁的小女孩,龟兹公主yiyi阿素耶末帝。见到她时,我的心情难以言状。那是他十yi年后破戒的对象,他未来的妻。以前读史,看到罗什的这段记载,虽然也为他扼腕,但总是觉得离奇有趣,当故事讲给别人听。现在自己真正融入了他的生活,不再是看史书上短短几行的记载,才发现,爱上他了,怎么还能承受他与别的女人日后有这样的关系看到阿素耶末帝对着罗什娇滴滴地喊哥哥,看到罗什对她笑,我真的妒忌得要发狂,尽管我嫉妒的对象还是个小女孩。可是当我要爆发时,鸠摩罗炎的话便会在脑中响起,如冰水淋过,顿时浇灭了我所有不该有的火。是啊,我答应过鸠摩罗炎yi定会尽快走。马上要回去的我,有什么资格嫉妒他本来就该有的命运
用了各种名贵药材,拖了十几天,油灯终于还是耗到尽头。那个深夜,兄弟俩守在床前,我则站在yi角,听得鸠摩罗炎断断续续用尽全力对着弗沙提婆说:"别怨恨你母亲她yi直很爱你"
他犀利的眼光此刻已经涣散,只有喉头上下滚动,依稀能辩出他在说:"不知道能不能跟她在西方极乐世界再重聚"瘦得仿佛能见骨的脸上现出yi丝苦笑,"怕是不能罢她已经证得三果位列无色界1了,而我却还在欲界中苦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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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三十 伤逝3
弗沙提婆握着父亲的手,哭得肝肠寸断。罗什则yi言不发,目光哀凄地紧盯着父亲的脸。鸠摩罗炎喃喃着:"第yi次见到她时,心就不在自己身上了"他的眼睛yi下子又重新聚拢了光彩,似乎看到了什么,"她好美,又那么灵秀"
"耆婆,别走孩子们还那么小"他突然用力伸手向前,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记忆里。他的眼里流出从没见过的温情,似乎他yi心念着的那个人就在他眼前。
"耆婆,等我"他向前用力yi挣,弗沙提婆赶紧抱住父亲。鸠摩罗炎的手无力垂下,倒在弗沙提婆怀里。弗沙提婆发狂似的大声喊"父亲",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回应了。罗什呆呆地望着,脸上仍是看不出表情,突然双膝跪地,梵语经文喃喃念出,与弗沙提婆的痛哭形成不协调的对比。
"别念了除了念经,你还会做什么"弗沙提婆放下父亲,转身对着罗什吼,声音沙哑粗暴,"你整天念经,有什么用这能让父亲复活么"
他用手指着罗什,咬牙切齿的样子狰狞恐怖:"你只会躲在经文里yi味逃避,你的佛祖,除了画个空空的死后世界,还能给什么"
"弗沙提婆,别这样说你哥哥。"我冲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他失去理智了,居然把失去父亲的痛转移到自己哥哥身上。
他转身对着我,眼睛红得充血,胸口大幅起伏:"母亲眼里只有他yi个儿子,他从没有在父亲身边尽过yi天孝。可父亲,还是每天念着他以他为荣。"
他突然甩开我,力气大得让我差点站不稳:"还有你,你的心里也只有他。他得到所有人的宠爱,可是你看看他,他又有什么回报给爱他的人父亲死了,他却连yi滴眼泪都没有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够了他比你还要痛,你可以叫叫嚷嚷发泄不满,你可以想哭就哭想骂就骂,可他呢"我看向仍然紧闭着眼喃喃念经的罗什,泪水涌出,"他不是不知道痛,他是因为太痛而无法流泪"
"艾晴"罗什突然出声,声音里有着从未听过的默然孤清,"弗沙提婆说得没错,罗什是出家的僧人,本来就不该有俗世之情"
"罗什"
他站起身,向外走:"我去宫里通知王舅"
我要追,被弗沙提婆拉住。我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他,冲出门。我不知道罗什会做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守着他,保护他。
他走得很急,没有去王宫,而是出了城门。守城的士兵见了是他,立马放行。轮到我时,将身上所有钱都塞出去,终于放我走了。
他似乎漫无目的地在走,走得太急,时常会踉跄。终于在铜厂河边停下,他对着河水,放声大哭起来。凄清的夜,无人的郊外,他的哭,显得格外寂寥刺耳。
我yi直在远处默默地看着。罗什,你不是没有感情,你只是不能在人面前哭。你这样yi个感情丰富c敏感细腻的人,为何偏偏信奉的是那要断尽yi切人世情感的宗教
我yi直在远处守着他,每次按捺不住想要冲到他面前时,鸠摩罗炎的话就会在耳边响起。罗什,我不能再扰你心境,我能做的,只是这样默默地守候。
想起在现代经常听齐豫的歌,最感动我的是哭泣的骆驼。以前感动,是为了三毛笔下那个同名的凄婉爱情故事。现在,在这孤清的夜,看着远处那个连哭都被诅咒的人,突然想起这首歌,yi股从未有过的感伤漫布全身。心,无处可逃,只能这样残忍地痛着。
我背负着幸福,却追寻着痛苦。流浪也许是爱你唯yi的去路。
我yi心想付出,却忘记了收复。遗忘也许是对你我最慈悲的祝福。
生来温柔的双眸,连哭都被诅咒,没有泪,寂寞要怎么流。
风沙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漆黑里走走停停。沙漠,连路都举棋不定,心是北极星,不问原因。
风沙吹得我听不见爱情,想回忆都难宁静。你我,连恨都举棋不定,任由不知情的风沙,卷去脚印。
我yi遍遍在心里唱着这首歌,泪水湿了衣襟,风拂过,凉到心扉。瞧,你的影响力真大,连我也不敢放声唱歌,不敢放声哭泣。罗什,这个夜,你不是孤独的,我在陪着你,陪着你哭。就让我为你把我二十四年来积攒的泪水yi次流干净吧。这以后,你我,不要再哭泣了,任由沙漠里不知情的风沙,卷去你我曾经留下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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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三十 伤逝4
天蒙蒙亮时他终于失魂落魄地走回去。夜凉如冰。我随着他站起时,身上已经感觉不到yi丝热气。
夏天终于过去,秋天在不知不觉间,来了。
注解
1三界:佛教术语。即欲界c色界c无色界。
欲界。欲指财c色c名c食c睡五欲。主要指男女。"男女参居,多诸染欲,故曰欲界。"欲界有五趣十二处。趣,义为趣向,五趣指有情生死,有五个去处,即地狱c畜生c饿鬼c人及六欲天,所以又称五趣杂居地。又有佛c菩萨来此度生及有修行成圣果者,又称凡圣同居地。其中地狱有等活c黑绳c众合c号叫c大叫c炎热c大热c无间等八处,加上畜生c饿鬼为十恶趣。人有南赡部洲c东胜身洲c西牛货洲c北俱卢洲等四处。天有四天王天c三十三天c夜摩天c睹史多天c乐变化天c他化自在天等六处。人天合为十善趣。此立足平均值,地狱在下,最底层是无间地狱;天在上,他化自天位居最上。
色界。位于欲界之上,为离欲的众生所居。色,义为物质。"宫殿高大,是色化生,故名色界。"色界有四静虑十七天。静虑即平静思虑的禅定境界,四静虑天即有情依成就禅定的深浅所感的不同果报,有四级处所。初静虑三天梵众c梵辅c大梵,二静虑三天少光c天量光c极光净,三静虑三天少净c无量净c遍净,四静虑八天无云c福生c广果c无烦c无热c善现c善见c色究竟。此凭证在中前三天是凡夫所居,次五天为圣者所居,圣者烦恼清净,又称五净居天。是为凡圣分居地。
无色界。在色界之上。为无形色众生所居。"但有四心,无色形质,故名无色界。"无色界有空无边处,识无边处,无所有处,非想非非想处。此四皆以不同定心境界立名。无色界无处所,有情在某地修某空定成就,舍色身后,即于是处入某空处。由于无物质形态,又名四空天。此三界总为yi个世界。大乘佛教认为宇宙之中有无数这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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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三十yi 我还是得走
三十yi 我还是得走
铜厂河边架起了木台子,鸠摩罗炎全身被白布裹住,放在木架上面。龟兹本来实行土葬,但鸠摩罗炎是天竺人,所以用的是天竺的火葬习俗。
白纯领着所有王室成员,王公大臣,排成几列,yi片缟素。木架另yi边是yi群僧人,由罗什带着,他的师父盘头达多也在其中,盘坐在河滩上不停念经。
弗沙提婆yi身素白,额上缠着白布条,手举火把,红肿着眼,神情悲凄。本来执火把的应该是长子,可是罗什既已出家,没了俗世的身份,就由小儿子来执了。
白纯对着弗沙提婆凝重地点点头,弗沙提婆走到木架边,点燃了木架上覆着的干草。不yi会儿,火光冲起,吞噬了鸠摩罗炎。yi片哭声夹杂着念经声,庄严肃穆。
弗沙提婆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头低垂着,肩膀不停耸动。我看向罗什,他似乎忘了念经,只呆呆地看着火堆中逐渐消失的父亲,脸上的悲恸,让我不忍看下去。罗什所译龙树菩萨的中论里有yi句:"从有而有生,从生而有老死,从老死有忧悲苦恼种种众患,但有大苦阴集。是故知凡夫无智,起此生死诸行根本。"生老病死,yi切诸行皆苦。所以智者要"无明灭故诸行亦灭"。只是,罗什若是能真正做到无明灭,怎会在那晚为父亲哭泣
我看向火堆,心中默念:国师,希望你能见到yi生钟爱的人。你的思念,佛陀会接受。佛陀自己也是受过爱欲之苦的,他应该令你们重新团聚。但愿在天国的你们,幸福1
葬礼持续了yi个多小时,最后烧完了,弗沙提婆在仆人帮忙下,收拾了父亲的骨灰,撒进铜厂河。看着弗沙提婆捧着骨灰痛哭,我的心也揪成yi团。
回到国师府后,我没立刻向弗沙提婆提出要走。他现在整个人还在悲痛中,我实在不忍提这个话题。罗什没有继续住在家中,而跟盘头达多回了雀离大寺。走时,他对着我凝视,浅灰眼珠透出太多复杂的神色,我看不懂,也不想去懂。心,很累
我在院子里看天。以前yi直没明白,比起二十yi世纪,这里的天空当然更纯净,但是老对着天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明白了,不是天有多好看,而是人有心事时,看天的确比单纯发呆显得文雅多了。
"艾晴"
回头看到弗沙提婆站在台阶上。他依旧穿着龟兹人的孝服,眼圈凹陷,本来丰润的脸瘦了yi圈,下巴上透出青色胡楂。他看上去更沉稳了,好像成熟了许多。难怪有人说,男孩长大,是在父亲的葬礼上。
很多天没有跟弗沙提婆好好谈过话了。他走下台阶站在我身边,没有像以往那样毛手毛脚,只是低头看我。自从回了国师府,他倒是对我yi直规规矩矩。
"艾晴,那天"看他吞吞吐吐地,我有些纳闷:"哪天啊"
"我是指在苏巴什那天"
啊,想起来了。我轻摇摇头:"过了那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
"我从来都没有对女人用过强。不知为什么对你,就那么控制不住。"
"弗沙提婆,如果你要道歉的话,我早就已经原谅你了。"
"那你这里"他用手指了指唇,脸上居然有些飘红,"听说汉人女子保守得紧"
我恍然大悟,他是指那个吻。我笑yi笑:"那个我没事。就当被狗咬了yi口啦"说实在的,我都不记得那个吻是什么滋味。对我而言,那不叫吻,只是被强制性地贴上了物体罢了。
"你居然骂我是狗"他有些气急,向我扑来,"当心我让你再被狗咬yi口。"
我躲过,他也没像以往那样追着yi定要得逞,只顾站着笑。快两个月了,终于看到他露出了笑。还是笑着的弗沙提婆才像真正的他啊。
他的笑容瞬间又抹去,环顾四周,有些哀凄:"父亲走了后,才发现家中这么空空荡荡,让人寂寞难挡。"他看向我,眼里流出温柔,"幸好你还在,还能让我开心。"
他伸手想抚我的脸,我yi惊,身子向后倾,躲了过去。他有些悻悻,缩回手。
"艾晴,那次yi吻你我就知道错怪你了。"
我yi时还没明白过来,怔了yi下。
他微微yi笑:"那样的反应,不是chu女的话,我弗沙提婆就真的枉自跟女人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了。"
"你"我跺脚,"你干吗那么在意这个我是不是chu女,又关你什么事呢"
"你骗我说你才回来,可是到那天我才发现,你已经跟他单独相处三个月了。孤男寡女的,在yi起三个月,就算他道行再高,终归是个男子,你能让我相信你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么我本来就处处不如他,父母宠他,王舅敬他,世人尊他,我呢我有什么世人看我,皆道我是师鸠摩罗什的弟弟,有谁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做过什么好不容易出现个喜欢的女子,他也要抢走。"
"所以我yi直气不平。偏偏你又那么长时间都没回来,肯定跑去寺里找他了。我真的是气疯了,居然那样强迫你。"他低头回味yi下,又微微笑了起来,"不过,吻过你之后我就气平了。我在想,还好,你连吻都那么生涩,怎么可能跟他有染呢我还来得及去抢你。毕竟,他没有成亲的资格,而我有。"
我气恼了:"弗沙提婆,你这种做法简直幼稚。你只是因为嫉妒他,就把我当成跟他争的东西我不明白,做个平凡人有什么不好呢聪明人有聪明人的不幸,盛名太过,反而受累。你是想做个快乐的普通人,还是不幸的名人"
"那"他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流出认真又期许的神色,"你愿意自己的丈夫是个平凡人么"
这,这算什么问题我的心咚咚跳了yi会儿。按压yi下,是时候跟他说了:"弗沙提婆,我已经联系好商队了。五日后就出发,他们会带我去先去班超它乾城,然后去长安。"为了让他们带我去它乾城,我多付了yi倍的价钱。
"你"他脸色yi变,抓住我的肩膀,"你还是要走"
"我没有理由yi直待在这里。"
"嫁给我,你就有理由yi直待下去了。"
唉,他还是挑明了。"弗沙提婆"
"你要是嫌弃我曾经跟那么多女人好过,我发誓,从此只对你yi个人好,只拥有你yi个女人。"
"弗沙提婆"
"别跟我说什么年龄比我大,再过几年我就会比你老。也别说什么你不属于这里。天上或者长安再好,没有我弗沙提婆,有什么乐趣可言我要听的只有yi个答案:嫁还是不嫁。"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的神情,如果我的心不是被另yi个人占满,我肯定抵挡不住这样的表白。
"弗沙提婆,我不嫁。"我挣开他放在我肩上的手,平静地跟他实话实说,"理由只有yi个:我不爱你。"
他身子晃了yi下,yi抹苦笑留在嘴角:"艾晴,是你教会我什么是爱,当我终于学会爱了,你却告诉我,你从来都不曾爱我。"
"对不起,"
"别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他狂躁地甩头,yi把拉过我,"你爱的是他么
"我"我怎能大声承认他的身份,我不能不顾忌啊。
"别瞒我了他住在家的这段时间,每天让人给你换药,还有他看你的眼神,我会不懂么"他把我拉近,凌厉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你明知道他不可能娶你,你还要爱他"
"弗沙提婆,我也希望我爱的是你。如果换个时间地点,我百分百会爱上你。跟你在yi起,真的好开心,你会带给我很多乐趣,不会让我寂寞难受。"我无法再否认了。其实我承不承认又有什么不同什么都无法改变。
"可是,爱情是盲目的,说不出为什么,我偏偏爱上的是他。就算知道这是没可能的事,我仍无法控制自己。所以,我才要离开。"
他突然放开我,冷哼哼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我还是比他晚了yi步这yi年来我真的厌倦了跟女人们玩的游戏,没有真心,yi刻的抵不了整夜的寂寞。所以我开始盼着你回来,你跟我说过只要背出诗经你就会回来。你以为我是十年前就开始背诗经的么我是从去年才开始背的,我想试试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结果我能全部背出来时你果真就回来了。"
他看向我,表情转为柔和:"你还是像十年前yi样爱傻笑,yi样纯净。以前父亲看不惯,催我成亲,我总告诉他我要找个古往今来独yi无二的女子。那时说这话只是搪塞父亲。看见你后,我突然想到,你不就是那个古往今来独yi无二的女子么所以我想留住你,我想yi辈子能看到你纯净的眼睛。我想我这yi次终于比他快了。可是,他在不动声色中,还是把你抢走了。"
我不是没有感动,可是,我总觉得他的话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弗沙提婆,十年前我也只跟你在yi起三个月,那时的你才十岁。过了十年,你恐怕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会记得,为什么你会这样对我念念不忘"
"我记得的"他伸手想抚摸我的脸,我后退yi步。他没有逼近,只在虚空中描着我的五官:"这yi年来,你的模样yi直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晰。所以当你在街上傻傻地啃肉串时,我yi眼就认出了你。"
我叹气,不能再这样纠缠下去了。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为何他yi下子对我动了情,但我不想去弄明白。既然事实如此,明白太多有何意义我看着院子里有些凋零的葡萄藤,吸口气:"弗沙提婆,明天我要去雀离大寺。"
"你要去见他"
"是。不过你放心,我只是去道别,我们不会有什么的。"我苦笑yi下,"我跟罗什,都是理智的人"
我将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羊脂玉狮子取下,递给他:"送给以后你能真心爱上的女子吧。"
他看着玉狮子不接,只是沉默。半晌才说:"这本来就是你的。"
他也学我向天望去。夕阳斜照,晚霞的彤光染在他高大的背影上熠熠生辉。
注解
1鸠摩罗炎的葬礼参考我所见过的印度教徒的葬礼。